第二日清早,黎穗之被无罪释放。
青木的死,带走了所有有关这场地下接头和抓捕行动的秘密。
在经历了生死悬于一线的拉锯后,死无对证,成了保全黎穗之最有力的证据。
黎曜因把一条羊绒围巾披在了她的身上,扶着她上了汽车。
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极好的阳光普照,晒得人前所未有的舒服,那些从审讯室带出来的暗暗霉味也都挥散一空。
姚湘晚随着他们一同走出来,甚至亲自替黎穗之打开了车门。
她的嘴角噙着最得体的笑意:黎小姐好福气,从外头抓进来还能活着走出七十六号的人不多,黎小姐算得上其中之一。
黎穗之面色还有些苍白,昨天一整日被圈在不见天日的审讯室受审的亏虚还没有完全恢复。
她只是淡淡笑道:还要多谢姚处长,明察秋毫。
姚湘晚做了个请的动作:还希望黎小姐多多见谅。
黎曜因发动了汽车,车子稳稳当当地驶出了特工总部,大门又缓缓合拢。
过了两个路口,车速陡然变慢。
黎穗之抬起一只手,缓缓压住了眼睛,直到现在,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多久了?
黎穗之的眼皮骤然一跳,她知道,盘问远没有结束。
三个月。
黎曜因瞥了一眼后视镜,又问:现在住在哪儿?
黎穗之照实答:申江大学教师宿舍,顺便送我回去吧。
黎曜因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你做老师?
黎穗之点点头:助教。
他的话不容拒绝:跟我回家。
黎穗之坐正了身体,双臂在胸前交叉环起来:不想回去。
穗穗。他已有些不耐烦,你还没闹够么?你知不知道姚湘晚是什么人?被她盯上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黎穗之挑眉:她是什么人?你的新任女朋友?
黎曜因紧绷着脸:不是。
黎穗之一笑:那她盯我做什么?
你心里明白,不需要我再说得更清楚。你在暮色酒吧的事,我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他声色沉沉:能保住你的,只有你自己。
黎穗之心念一动。
车子很快开到了申江大学门口,黎穗之刚要打开车门,就被他握住了左手。
黎穗之回头去看他,他的手心有些汗,滑滑的,有chaoshi的热。
黎曜因目光恳切:后天下午我来接你,同我一起回家。
黎穗之有些微微的出神,本想着拒绝的话到了舌尖,却再也说不出来。
目送着黎曜因的车朝前开直到没了踪影,黎穗之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拦了一辆黄包车,去了江氏制衣店。
拾级而上,陈年的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发出轻微的响动。
二层阁楼的门严严地关着,黎穗之伸手拉开了一条缝,闪身走了进去。
谭正诚见她来了,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到她身边,把她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无大碍,终是放下心来。
他给黎穗之的杯子里续上了热水:七十六号一趟,你受苦了。
黎穗之捂着杯子有些发愣,隔了半晌才开口:青木同志,牺牲了。
谭正诚握紧了拳,喉间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过所幸消息已经成功传递。
黎穗之喝了口茶,接着说:两日前截获的日军密电,半月后,日军参谋本部会派驻长野健一继任特高课的课长。二十三日船会抵沪,届时参谋本部会联合特高课举办一场晚宴,现任课长伊藤野原也会一同出席。
谭正诚的眼中寒芒闪动: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向组织发报。
黎穗之眼中涌上一丝疑惑: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现在的特工总部人员构成是什么?
谭正诚压低了声音,娓娓道来:要紧的人,是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李主任,副主任黎曜因,情报处处长姚湘晚,机要处处长庄意水,以及第一行动队队长顾深。
黎穗之听着,快速吸收他话里的信息量。
待他说完,她不禁更为疑惑:短短三年,黎曜因怎么会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谭正诚抿了抿唇:对此说法不一,不过比较可信的是,特高课课长伊藤野原的青睐推举。
伊藤野原?黎穗之有些吃惊,他什么时候和日本人扯上这么深厚的关系了?
谭正诚措了措辞:你大概还不知道,伊藤野原是姚湘晚的舅父,姚湘晚在日期间,一直沿用其母亲的姓氏,对外皆称伊藤晚子,所以也算得上是伊藤家族的人。
他停了停,似是在揣度着黎穗之的神色,又接着说:七十六号内部,对于黎曜因和姚湘晚的关系心照不宣。
言明至此,黎穗之的心口有些沉闷,她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吹进来的风打在脸上,胡乱地搅着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