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日,长野健一继任晚宴的当日。
黎穗之坐在梳妆台前,左右手两侧分别搁置了两套配色同系列的礼服裙和首饰。
她伸手先是在左边那身月白色曳地羽毛裙上划了划,目光而后转向了右侧的那身黑色晚礼服。
礼服裁剪得十分到位,衬出她盈盈一握的细腰,锁骨下方不规则的设计更多了稳重中的一丝俏皮。
裙尾停留在脚踝向上一寸,露出白皙的踝骨和黑色细带高跟鞋。
黎曜因走了进来,从首饰盒中拎起那条项链,帮她戴在了脖子上。
颈后一系,他含笑注视着镜中的黎穗之:我倒觉得白色这身更美。
黎穗之食指抚了抚落于两侧锁骨中间的碎钻项链:可惜太长了。
黎曜因微微握着她的肩膀:黑色这套的确更方便行动。
黎穗之回过头去看他,意味深长。
黎曜因拍拍她: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驻沪使领馆宴会厅内富丽堂皇,黎曜因挽着黎穗之走进去时,一首春之声正渐起前奏。
黎穗之不动声色地暗暗环视了周围一圈儿,觥筹交错之间珠光宝气流转,营造出一种歌舞升平的优雅祥和。
她心中暗自嗤之以鼻。
今天到场的大人物倒是不少,特高课的现任课长伊藤野原,日军司令部,特务机关以及特工总部的一干人,还有日本驻沪使领馆领事佐藤拓也。
宴会于晚上八点正式开始,先由佐藤拓也讲话,言辞激烈而鼓动人心。
黎穗之看着台下那些被他所谓的大东亚共荣的言论深深触动的日本人与汉jian,心中不由得连连冷笑。
黎曜因这时捏了捏她的手:微笑。
黎穗之收了情绪,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挑不出错的假笑。
佐藤拓也的讲话在一片激烈的掌声中完毕,接下来一直在与伊藤野原谈话的那个男人,放下酒杯,缓步走上了台。
长野健一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黎曜因与黎穗之的心中同时浮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快,却字字铿锵有力,眉眼之间的冷寂与坚定,都无一不在彰显着他自身的杀伐决断与狠戾。
讲话内容也并不是那些敷衍了事的泛泛空谈,而是具有高度凝练与可执行性的工作概述。
对于特高课这样一个负责侵华特务活动以及谍报活动的日本间谍组织来说,有这样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将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
而同时,也会是抗日组织最致命的威胁。
讲话结束后,有人来请了黎曜因去往伊藤野原与长野健一处,黎穗之便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手里把玩着香槟杯,眼睛在漫无目的地逡巡。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她的目光拉了回来。
黎小姐,可以赏脸跳支舞吗?
他的中文说得不太地道,夹杂着指向性明显的口音,一听便知是日本人。
黎穗之微一仰头,顺着那人伸过来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住。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样一张脸。
她只觉得,在望见他的那一刻,便有一种,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之感。
好似周围的一切都被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悄然无声地定格。
他抿着的薄唇在微微地笑,整张脸毫无阻挡地给人一种带有极富攻击性的惊艳。
眉骨略微凸出,就显得下头的眼窝要比寻常人更深一些,眼睛被浓密而黑的睫毛覆盖着,又有些深不可测。
那双杏眼便格外吸引人的目光,与脸上有些锋利的线条不同,那双眼睛是带着些许雾气的,漂亮、干净、清澈、柔和、深情。
似乎永远饱含着无数情愫要与你诉说。
过目不忘。
黎穗之怔愣住。
只听他又问了一遍:黎小姐不肯赏脸?
黎穗之连忙把手伸到了他手里,微笑:怎会?
舞曲更换,是蓝色多瑙河。
舞池中央,男人搂着黎穗之轻轻起舞。
黎穗之的手搭上他的肩,随着回旋的舞步,开口道:还没请教先生名字。
长野健次。
他眼尾带了点儿笑意,声音明朗,带着刚刚褪去青涩少年时残留下来的那一点清酌音色。
黎穗之有些意外:你是,长野课长的弟弟?
他嗯了一声,说是。
黎穗之。
得到印证,她淡然回道。
穗之,长野健次默念了一遍,眼中带了些许疑惑,是什么意思?
黎穗之耐心地解释:这个穗字,你可以理解为,收获。
长野健次点点头,笑意更浓。
曲子在此时一改序奏开始时,小提琴轻轻奏出的徐缓震音。
拨开了多瑙河柔和河面上的薄雾,随着荡漾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