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并不算显眼的宅院就屹立在闹市背后,因着巷深,?且曲折,?难以寻路,所以普通人一般都不会踏足此处,?不管是有意无意,?凡是途经的人,都会绕开这地方。于是这宅院就开辟出了一处僻静之地,将喧闹声隔绝在外,?所谓“大隐隐于尘世”,?想必正是形容这里的。
当孟求泽叩响门环时,?正是日上三竿,附近的集市逐渐沸腾的时候。
像是知道他要来,大门是虚掩着的,所以孟求泽只是象征性地敲了敲,?就进去了。
院内,有曲水绕石,一灰衣男人盘膝坐在石上。水中立着石桌,桌上摆有八卦图,他指间夹着一支蘸了墨的狼毫笔,双眼却紧闭,似乎是在迟疑,又似乎是在思虑,仔细看去,他眉目间略显疲惫,唇角眼角处的皱褶,已说明了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几近迟暮之际。
听到动静,男人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睛也没睁开,只是道:“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早。”
“因为武曲的凡身已经承受不住她灵魂的重量了,”孟求泽说道,“她也很清楚。”
男人又说道:“我以为她还会对人世有所留恋,毕竟……”
孟求泽沉默片刻,说道:“我问她还有想见的人吗,她告诉我,没有了。”
兴许还是有的,因为田挽烟说出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她遥望着窗外一片薄暮冥冥,滚烫的红色在天边渐渐晕染开,轮廓模糊不清,像是shi滑柔软的青苔。
孟求泽告诉她,回到天界之后,就再也不能踏足人间,甚至连遥望也不可能。
所以她才缓慢地感觉到一丝留恋,轻轻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孟求泽已是添了第三杯茶,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起伏,沉下去,又浮起来,好似在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飘忽不定,无从落脚,他凝视着杯中的茶叶,视线低垂,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你是在想他,那么,我倒也不是不可以让你在临走前见他最后一面。”
田挽烟终于转过头,看向孟求泽,脸上却没有任何被窥见心思的窘迫痕迹。
“覃瑢翀吗?”她微微有些纳罕,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是在想另外一个人。”
孟求泽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抱胸,问她:“是故人?”
田挽烟答:“并非故人。”
“是萍水相逢之人?”
“素未谋面,不曾相识。”
望见孟求泽有些疑惑的神情,田挽烟终于笑了,是很收敛的笑意,也见不得有多释然,硬要形容,应该是惆怅更多。她摆弄着木架上的青花瓷瓶,青釉勾勒出朵朵盛放的莲花,在她指腹下转动,变换着花纹,恍惚间,她的指尖上好像也染上了那抹剔透浅薄的青色。
“我在想,时隔多年,我终于明白他写下那封空无一字的信时的心绪了。”
孟求泽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那封信又是写给谁的,他只知道,田挽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犹豫,也没打算解释,只说她想最后弹奏一曲,以此为自己送别。
那一曲并不似孟求泽在宫中时听到的任何曲子,宫中大多都是靡靡之音,田挽烟的指缝中却流泻出清亮的音调,时而急促,时而低缓,在这厢房内回响,好似玉珠打落瓷盘。
一曲罢,田挽烟将那张陪伴了她多年的琴摔成两段,琴弦崩裂,再无声响。
她用袖角擦拭着眼角的血泪,说,好,我走了,也望将军早日归来星宫。
每每念及此处时,孟求泽都能够很清晰地回想起武曲脸上有点萧然的神情。
“在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不论是你我,还是武曲,多多少少也发生了变化。”他说道,“田翎,当初你主动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对田挽烟来说,你委实不是个称职的叔父。”
“将军。”田翎闻言,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笔搁下,笑道,“至少我是个称职的下属。”
“我能够记起天宫的事情,确实是多亏了她。”
“那几次碰面的时候都太匆忙,将军兴许还没听我仔细说过这件事。”?他继续说道,“我想想,那时候是挽烟的娘亲坠楼丧命,她年纪还很小,连着几日都浑浑噩噩的,梦中也尽是些她不明白的场景。于是某天夜里,她就提着灯摸索过来找我,我那时正准备睡下,见她神情惶然,便坐下来听她讲了半宿的梦……后半宿,挽烟走后,我就再也没能轻易入睡。”
后来的事情,孟求泽就知道了,田翎千方百计打听到了自己的踪迹,主动来见他。
最好笑的是那年田翎二十八岁,田挽烟十一岁,孟求泽十岁。
等田翎真的找到了孟求泽的时候,孟求泽才堪堪抵着他腰际那么高。
非得田翎蹲下身子,和孟求泽平视时,才能忍着不笑出声,端正好他的神情。
孟求泽闭了闭眼,一双瞳色略显不同的眸子敛去,那张安静的,甚至有些温吞的西域面孔如同水纹一般扭曲了起来,弧度柔软的棱角逐渐变得冷硬,眉目间的风朔掩去,取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