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君眼中,我大概就和蝼蚁一般,有着不自量力的莽撞勇气。”
白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字句在喉间翻涌,又被他缓慢地咽进腹中。
徐阆说完,像是倦了似的,身上还带着一夜残余的寒气,却不愿再看白玄一眼,他迈开步子,将积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即使和白玄擦肩而过的时候,徐阆也没有停留半步,自顾自地往前走,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就及至院落的大门,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三番五次被如此对待,将他好意弃之敝屣,没人能咽下这口气。
白玄想,徐阆怕是再也不愿意和他说话了……不过,这或许就是最合适的结局了。
“徐阆。”他斟酌着,向着无尽的雪原轻声说道,“和神仙不同,若是凡人卷进来,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魂飞魄散,连选择的机会也不会有,我希望,至少你能活下去。”
凡人的气息太浅淡,像一缕轻拂过的风,在血雾之中几乎辨不清楚。
白玄站了一会儿,雪渐渐地降了下来,他感觉到些许的凉意,这才确定徐阆真的走了。
他在雪中伫立,直至指尖发凉,眼前的混沌愈发明晰,他才慢腾腾地走过那树桃花。
几日后,梁昆吾依照白玄的嘱托,将徐阆送走,徐阆临走之前还欲盖弥彰地朝四周看了看,大约是在找白玄的身影,确定他真的没来之后,那张藏不住情绪的脸上反而有些失望。
而白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见着徐阆踏入那扇门,闭了闭眼,便返身回玄圃堂了。
等到确认自己放在后殿的那团小小的、极其脆弱的血rou,浸泡在他的灵气中,正在缓慢地舒展身体,像它仍在母胎时那般自如,白玄这才敢肯定自己那时候想出的办法是对的。
这小东西成熟后,它体内的灵气会渐渐散去。取走凡人不该有的,留下凡人该有的,而之后的,就全交由世间的造物所赋予,如此才算得上一个实实在在的凡人,能够在法则的注视下做到一切神仙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过,他也清楚,普通的凡人是无法掌控“三壶月”的。
白玄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昆仑了,上回也是去的凡间,与其他神仙基本没有来往。
处刑者难得大驾光临,老君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又禁不住的好奇他来此地有何原因。
“那么,玄圃仙君。”他开口说道,“仙君来我这撰仙阁,恐怕不是为了同我叙旧吧?”
有漆黑的鹿角面具遮掩,老君瞧不见这位玄圃仙君的神情。他也有幸见过几次那面具底下的面目,与月侍有几分相似,温润却锋利,好似桃花上凝结的那层冰霜,可叹这身份束缚了他,倒让好一些小仙以为他面目可怖,又惊又惧,以前还因此闹出过好几次笑话。
白玄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道:“我来向你讨一个名字。”
老君一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白玄一番,谨慎地试探道:“仙君难道想要子嗣了?”
白玄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老君,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诶哟。”这位冷冷清清的玄圃仙君,难得会有这种想法。老君极力压抑住眼中的盎然滋生的好奇,清了清嗓子,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嘛,其实取双方的命格来推算名字更合适。”
他话音刚落,白玄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说道:“老君,别让我浪费太多时间。”
既然小心思被发现,老君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追问另一个神仙究竟是谁,便用灵气驱使面前那册厚厚的书籍翻动,右手持笔,蘸墨,左手持香,匀水,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他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上的薄汗,说道:“玄圃仙君,好了,你看看,我先给你记着……”
每一个降生的神仙,都会在撰仙阁讨名字,为的是那一点为数不多的血脉关系。
有了这名字,即使双亲与子嗣的灵气大相径庭,却也能互相包容,不会发生排斥。
白玄道了声谢,伸手接过那张符纸,复杂的图案就印在那上面,与他的真名相差无几,都是由月相、狐狸的花纹,与一些晦涩难懂的梵文组成,不过,仔细看去,却又有所区别。
他默念了一遍,珺瑶,先是嘴唇微启,轻轻一碰,然后舌尖下沉,落出第二个字来。
珺,瑶,倘若白玄没记错徐阆的碎碎念叨,在人间,这二字皆有美玉无瑕的含义。
白玄等那团渐渐看得清形状的血rou再长大一些,便蘸着血,将这符纸上的图案完完整整地撰在了它左臂的腕骨上,一笔一划,将那些灵气惊得四散而去,随即又犹豫着,徘徊了一阵子,像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般的,又纷纷聚拢,安安稳稳地将平缓的心跳声包裹其中。
手腕就好,白玄想,这就是三壶月栖身之处,露出来也好,藏起来也好,都随它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唯有等待,等待毁灭的来临,将他彻底碾作纷扬的灰烬。
在毁灭后,又常有新生,如枯木逢春,而这场漫长的大雪,也该有消融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