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向来沉寂的玄圃堂,终于在一点小小的动静中,多了几分阔别已久的鲜活。
不知不觉中,几十年时间过去了,而裹藏在灵气里的胎儿却丝毫没有动静,睡得安稳,它实在是太过安静,静到徐阆有时候甚至会暗自揣测自己究竟能不能等到它苏醒的那一天。
他偶尔也会去瞧一瞧,望着那团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灵气,就有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再去回首第一次踏入昆仑的那天,徐阆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连脑海中的画面都覆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看不清楚,若是试图拂去灰尘,就会被呛得喘不上气来。
他知道,白玄正在那深不见底的“苦海”中等待着,镇守每至满月便会暴动的邪气。
他也知道,这完全是白玄自愿的,没有谁逼迫他这么做,但徐阆还是忍不住替他难过。
一开始的那几年,徐阆会想,倘若胎儿醒过来,灵气散去,和无数个破开羊水,新诞生于这世间的鲜活生命一样,他就会跟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懵懂小孩儿讲一讲白玄的故事。
又过了几年,徐阆看着自己的三位徒弟相继去世,他望见晚霞似血,染红半边天际,心中不禁生出千万般感慨,人命危浅,他想,倘若不知晓世间的真相,会不会活得更洒脱?
到了现在,谢慕死于那毫不留情的天命之下,徐阆甚至不太愿意跟梁昆吾提及此事,当然,也幸好梁昆吾不会问他,只是,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那几天,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凡人的一生匆匆,倘若未曾肩负此种使命,三青仙君是不是就能享受仅此一次的人生?
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昆仑的雪逐渐消融,徐阆心中肆虐的暴雪却从未停歇过片刻。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白玄口中所谓“合适的时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来临。
梁昆吾原本在打坐静心,那一声异样的动静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睁开眼睛,洞府内涌动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唯有他身上的金纹在飞速流转,像是循迹而去的猎犬。
确认了那声轻微的动静是从玄圃堂的后殿传来之后,梁昆吾起身,抹平衣角的皱褶。
他收起蒲团,朝洞府深处走去,入目所至,是宛如重峦叠嶂般的屏风。
那不似寻常人家中的屏风,洞府的主人显然对那些花鸟风月不感兴趣,屏风上没有绣着芝兰玉叶,而是绣着不同的兵器,皆是泛着冷冽的光芒,残余的血迹用深黑的颜色代替,看得出来,那一定是一场遥远的战役,令血ye都干涸,暗沉沉的,盘桓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梁昆吾径直走了过去,所到之处,屏风应声而开,像是被大风吹得向两边栽倒的芦苇。
最后一扇屏风背后,床榻上的人睡得正熟,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微微地皱着,被角被他揉得乱糟糟的,有的压在身下,拓出一道明显的折痕,还有的垂在地上,不声不响。
迷迷糊糊中,徐阆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他从昏沉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额上还残余着薄汗,睁眼便看到梁昆吾俯下身子,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见他醒来,说道:“珺瑶醒了。”
徐阆困意未消,满面茫然地和梁昆吾对视了半晌,等他反应过来后,登时睁大了眼睛。
于是匆匆忙忙地套上外袍,将腰带一系,踩进鞋子里,就跟着梁昆吾前往玄圃堂了。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昆仑宫到玄圃堂的道路如此漫长,即使乘奔御风,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也够他胡思乱想好一阵子了,等到了玄圃堂后,徐阆立刻踏过回廊,走进了后殿。
如梁昆吾所说,这沉寂了许久的玄圃堂,终于有了些不一样动静。
那明澈纯净的灵气正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散去,带着其中的胎儿缓缓地向下坠落。
徐阆下意识地伸出手,让那团所剩无几的灵气裹挟着胎儿落进他臂弯中,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实在是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好像一碰就会碎似的——然后,当寒风般冷冽的灵气彻底散去后,徐阆才发现所谓的“珺瑶仙子”,其实是个男婴,简直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一想到那个被传得变了味儿的故事,徐阆就觉得糟心,不愿意再去想那件事情。
在几十年的酝酿后,他没有让昆仑继续等待,从外表看去,与所有新生儿没有差别。
徐阆忙不迭地脱下外袍,将皱巴巴的小婴儿拢进袍中,拿残存的那点体温慢慢地捂着。
婴儿在他臂弯中打了个小小的嗝,轻得像初春时节的细雨落入池水中的声音,随即,他的胸膛起起伏伏,近似哭腔的音调从狭窄的喉间挤出来,在空旷的后殿中回荡,徐阆轻轻地拍着他颤动的背脊,余光瞥见刚踏入殿中的梁昆吾,因为这几声吵闹,又返身退了出去。
等到婴儿的呼吸趋于平稳后,他也不闹了,只是呼吸时喉间偶尔会泄出几声呜咽。
徐阆干脆就这么坐了下去,台阶有些冷,所幸他怀里是热的,他垂下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怀里的婴儿,脑袋大,身子小,腿短短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