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上覆着一层细细密密的铭文,离得近了,便能看清楚,那上面镌刻着的是名字。
步尘缘,步尘渊,步陵清,步陵连,步陵炎,步陵合,步倾仲,步倾山……仿佛一条条细小的支流,向下流淌,最终汇成蜿蜒的河流,落在靠近剑格一寸处的地方,刻着“步尘容”。
而剑格上,生涩难懂的梵文勾勒出一个个图纹,梁昆吾告诉徐阆,此剑名为“希声”。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希声,希声,就是包含这样的寓意了。
它是静默的,内敛的,并不张扬,未曾挥舞的时候,它就只是像那些皇廷贵族们腰间别着的佩剑,无声无息。徐阆想,此剑确实是举世无双,在此之前,在此之后,都不会有了。
待梁昆吾持着这柄剑回到人间的昆仑后,破军星君最后和他确认了斩断昆仑的细节。
“这是我所铸的最后一柄兵器。”梁昆吾淡淡说道,“我很清楚,只需要一剑就够了。”
他说得如此笃定,如此从容,纵使破军星君心中存疑,却还是不得不相信了他的话。
身后,武曲星君已经将计划吩咐下去了,其他六位星君纷纷开始行动,该去布阵的布阵,该去和玄秀帝君确认时间的也去了天界,破军沉默半晌,问道:“徐阆现在身在何处?”
梁昆吾斜斜地将剑尖垂向地面,他神色不改,反问道:“星君为何忽然问起他的去处?”
难道这昆仑仙君也犯傻了?破军心头涌起一阵怒火,他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而他就像武曲所说的那般,无法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缓缓坠向深渊。
他缓了缓神,将沸腾的情绪平静下来,说道:“他实力太差,待到昆仑下陷后,无法应下帝君的召唤回到天界,这点道理,我不相信昆仑仙君不明白。告诉我,徐阆现在在哪里?”
梁昆吾仍然没有回答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多了情绪。破军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怜惜更多,还是无奈更多,是对徐阆的,还是对他的,只听得面前的仙君说道:“星君,相处了这么久,你难道还摸不清徐阆的性子吗?还是说,直到现在,你还以为徐阆会同你回仙界,再去担负那凡人闯入仙界的罪名吗?人间,他更是回不去了。你觉得他现在会在何处?”
破军心头一跳,他再也没有心思跟梁昆吾纠缠,几步便进了甬道,很快就失了踪影。
甬道尽头,是一方石台,灰尘被人拂去,台上浮雕终于向世人显出它真实的模样。
靛青色的星辰,让人想起某种剔透明亮的水晶,又像宫门顶上盘龙的鬓边鳞甲,是沉郁的,也是灵动的,是强烈的,也是内敛的;檀色的烈日,让人想起肆意热烈的胭脂,又像罗刹古寺高台上燃着的一枝香火,是无畏的,是莽撞的,也是沉稳的,冷静的;黛色的明月,让人想起飘忽柔美的薄纱,又像在朝雾中酣然入睡的海棠,承载一帘幽梦,神秘悠然。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在石台中央,盘踞着一只九尾狐狸,它原本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此时却苏醒了过来,比起其他浮雕明显高了一层,破军看出,机关已经被开启了。
苦海就在昆仑之底,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见过苦海究竟是何模样。
每至满月,苦海的屏障消弱,兽chao便随之浮现,它们是从深渊底部爬上来的,是从苦海中爬上来的,层层堆叠,永不厌倦,直到白玄归入苦海,即使满月降临,苦海的屏障也不会减弱分毫,苦海中沉睡的兽chao更不会随之苏醒。而这处机关,便能开启通往苦海的路。
或许对那闯入玄圃堂的凡人来说,这石台之下的,是地面,不过从神仙的角度来看,那并非地面,而是随时有可能消失的屏障,虽然它已经这样维持了几十年,然而,不知何时它就又会散去——就像聂秋戴上面具的那时候,玄圃堂察觉到白玄的气息,便散去了屏障。
这是唯一的路,也是有去无回的路,唯有从崖边一跃而下,方能落入万丈苦海。
果然,当视野逐渐变得开阔,破军星君便望见石台边缘处站着个人,自深渊吹来的呼啸寒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隆起,猎猎作响,他是怕高的,也不敢往风chao的中心看上一眼,只是背着身子,无尽的黑暗伫立在他身后,而他望着匆匆赶来的破军星君,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
破军星君和徐阆对视了片刻,缓缓说道:“徐阆,你又骗了我一回。”
徐阆闭了闭眼,笑道:“抱歉。不过,我可以向星君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破军问:“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在这里了结一切,是不是?”
徐阆答:“破军星君,我身无灵气,算不得神仙,活了百年有余,也早就不能被称作凡人了。当昆仑被斩断后,人间与天界再无瓜葛,该回人间的回人间,该回天界的回天界……而我,我早就失去了栖身之处,无论是人间,还是天界,我哪里也不去,哪里都容不得我。”
步尘容的预感没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徐阆确实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