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忽地抬头看他。
顾玖之那句话,像是在说个事实,又像在说服自己。
担心么……
那师父,也会担心吧……
师父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师父可能很快就要走了。”薛逸脱口而出。
顾玖之一怔,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下头念了一句什么。
“嗯?”
顾玖之摇头,仰起脸露出个很灿烂的笑,对薛逸举了举杯子。
薛逸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想起来,举杯碰上去,一声脆响。
“小师弟,你这算是醉了还是没醉?”薛逸半倚在桌旁,一口喝完了最后半杯子酒。
顾玖之撑着下巴看他:“大师兄,那你这算是醉了还是没醉。”
“没吧……”薛逸视线里还是明晰,口齿一字一句的清楚,脸色正常,一派清醒。
顾玖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盯着他的眼睛。
薛逸的眼神跟着他的动作,流畅灵活得很。
顾玖之笑起来,手指屈起来凑到薛逸眼前,关节轻叩了叩他的眉心:“哟,大师兄你这反应都不对了。”
要完全清醒时候的薛逸,对着这带着点挑衅的试探,根本不会跟着顾玖之绕视线。半开玩笑、全开玩笑,都是要直接上手开打的。
“嗯?”
表面的清醒下头,酒ye混着血淌过薛逸的身体,冲向头脑,把他的反应一点点给冲散了,融化了。发懵,血却在喧嚣着奔涌。
这是他近十年的记忆里,都没有的体会。
薛逸本能地觉得危险,几乎要跳起来拔了剑便杀出去,可又在看到顾玖之的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这个人在——只有这个人在。那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想,即使那一日在战场上,他昏迷不醒了,只要这个人还在、还活着,他便不会有事吧……
薛逸茫茫然地跟着顾玖之笑,去扣他的手。
顾玖之轻轻松松避开,顺手在薛逸脸颊上蹭了蹭,煞有介事地点头:“大师兄,你脸都烫了,不显而已。”
薛逸脑子里有些懵,只觉得少年微凉的指腹触在他脸颊上,薄茧带起来轻微的磨砺感,把那上头磨出来一阵麻痒。
他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心说这酒真的是,师父都买了些什么玩意儿啊……这是脑子进浆糊了吧。浆糊就浆糊吧,可自己这算个什么毛病?对着小师弟,冒出来的这奇奇怪怪的劲……
可他又好像知道,不是奇奇怪怪,不是毫无来由。
——那是什么?
他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愣愣地看着顾玖之。
顾玖之撑着头靠在桌边,脸颊泛着点薄红,在油灯的光线下头,几乎辨不清楚,却被晕出了温暖的色泽。连眼睛里都染上了些许温和,杂在他的散漫里头,恍惚里居然像是柔软。束起来的头发一半落在桌上,一半荡在半空中。
薛逸第不知道多少回,直白地想,这个人委实有几分好看。
可他又慢了不知道多少拍,死活想不明白,他心里随着这句感慨,从哪里能漫上来那么多酸涩和欢欣。
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欢喜,又为这个人的存在而惶惑。
——惶惑什么?
薛逸茫然地望着顾玖之,只顺着本能地,不愿意挪开眼睛。
顾玖之歪着头看他,忽然倾身过来,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大师兄,你这岂止是喝多了。一人半坛,你可记得了。”
“小师弟,半坛倒是半坛,可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怎么,没看出来啊,大师兄你还带睁眼说瞎话的。”
“那不能。小师弟你平日里有这么……”
他大约是想说活泼或者跳脱——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薛逸,回嘴都全凭着本能,还有本事扒开顾玖之平常里的壳子,比着眼下的模样,看出来他比平常里活泛了那么一点。
可他一时寻不到词了,根本不过脑的回怼就此断了下去。
他只觉得顾玖之的呼吸都落在了他脸上,带着点酒气,翻搅着他身体里头烧烫的醉意。
顾玖之轻哼了声,忽然伸手擦过薛逸的耳廓:“大师兄,你可别逞强了。你今天恐怕是不认怂也得认了。”
顾玖之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落下来,那么清淡的一把,像冬日里的冰花,偏偏被酒意浸得柔软又缱绻,变成了极端矛盾下头的瑰丽。
砸下去,便激起来万丈的波涛,要把谁也吞没。
薛逸脑子彻底懵了。他突然伸手,扣住那人的肩。
他倾身上去,碰了碰他的唇。
嘴唇相触,微chao的,柔软的。像落过的羽毛,洇了点春日里的水汽。
一触即分。
顾玖之呆呆地看着他。
“我……”薛逸晃悠了一下,径直栽下去。
顾玖之坐在黑暗里面。前头是床,床上是那个搅乱了人心神,一转眼就睡得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