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转过头,那人蜷在沙发上看他。
他第一反应是归陵想起他的事了,但接着意识到不是。
“在第二十三战区的陷城战役上,你当时在那里。”归陵说。
韦安意识到那是在不久以前,他在幻境长城中一瞬间看到的画面,那个朝他微笑的蓝眼睛的年轻人。
对他来说只是陷入了一瞬间,但对归陵来说,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了。
“……是的,”韦安说,“你那时好年轻。”
归陵朝他笑了,过了很长时间,经历了太多折磨、孤独与无望,但看上去又仍是很久以前那个年轻人。
“我当时想,是来自未来的很厉害的前辈,”归陵说,“这一定代表了人类全存活下来,以后也有很好的人。未来会很好的,我们都相信会很好。”
韦安抚摸他的头发,对方静静看着他。
他慢慢把韦安拉过来,抱着他,韦安觉得他在哭。
虽然他流不出泪水,他只是抱着他,韦安也抱紧他。在这悲惨的一切中,只是互相抱着能够感到安慰。
他们彼此依偎,都没什么力气。
这里是大法庭,不过他俩姿态像在家里一样。
韦安划过裁判文书的某一页,停下来,他看到归陵的名字。
韦安曾想象中自己可以找到它,以一种更具控制力的方式,可是并没有。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安全把自己放在控制者的位置控制另一方的人,当他看到这些,他也不觉得自己更能够控制归陵了。
但他很开心,因为知道了那个人的一些更私人的事,只是这样就让他开心。
“你这名字真是……一言难尽。”他说。
“是一部我母亲很喜欢电影里的角色。”归陵说。
“是很像故事里的名字,”韦安说,“这个角色很早就死了吧。”
归陵笑了:“是的,出场前就死了。”
韦安去亲亲他,他从他的时代跌落,可是并未熄灭。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样子天真得一点也不像他,是个恋爱中的傻瓜,明明离死亡非常近,但又像在发光。
“我一直以为会是什么重大场合,”韦安说,“我终于知道你本来的名字。”
“啊,只是我的名字罢了,”归陵说,“我想让你知道。”
正在这时,归陵突然抬头看一个方向。
韦安也看到了,那是一片光一般的蛛网,尾端长出虚空之中。
接着更多的网在中心法庭的权限下显形,整片天穹被层层叠叠的网笼罩,它映上地面,韦安发现脚下也是无尽的网。
网有大量区域被污染,附上寄生虫般的灰色,那是锁闭“神明”的牢笼。
归陵轻轻颤抖了一下,好像它们的显形弄疼了他。
下一刻,韦安看到了法律文书。
密钥的重启并不奇幻,所有的锁链中,只要盯着,就看到了文书。签字,授权,电子章,清晰无比,来自中心法庭。
无数的光点开始跳跃,那是无以计数的申请、允许、核验、确认、清除,没有尽头的庞大弹窗,程序的世界。
锁链开始崩碎。
韦安突然晃了一下。
他抬起手,发现血顺着手腕流下来,他不知道哪里的血。
这一刻,他感到时间流动起来,大法官说道:“裂纹出现畸变,请立刻进行封闭。”
归陵说道:“等一下——”
他抓着韦安的手腕,后者知道他为什么要等一下。自己是不可能在外面的世界里活过一分钟的。
但它当然不会等待,关闭裂缝永远是第一位。
韦安猛地张开双眼,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从他离开开始不过一秒,前方的火焰猛地收缩,办公室中一个人影浮现。
韦安仍靠着归陵,他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那像是一块黑红的内脏。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锁链尽皆碎裂,视线一角跳出管理员提示。他听到大法官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密钥重启成功,”法官说道,“您自由了,陆将军。”
那声音振聋发聩,贯穿宏大古文明世界的程序空间,是最高权限的判决。
韦安露出微笑。
他看到归陵惊慌地坐起,转头看他。
记忆取回会造成大脑损伤,归陵一只眼睛里充血,血还在顺着鼻子和耳朵流出来,他随便擦了一下,那样子在火光中显得凄厉。
韦安想说句安慰的话,但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
他无意识去抓什么,动作很轻,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世上没有什么能拽住坏死的九级系统,核心法庭不知道他的具体伤情,但至少幻境长城确定他会死。
他不知道归陵能有什么办法,他只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他听到归陵朝上方某个位置喊:“王座系统——调旧系统,进核心序列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