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宝象不知道是怎么跑回去的,也没人阻拦,就这么一路到了尚仪局,从后门进入她平日起居的小院,推门时脸上仍布满了红云。
她同屋的小姐妹刘细娘正在绣花,见她回来不由大吃一惊。
徐宝象,你怎么还活着呀!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徐宝象蹬掉了绣鞋上榻,便蒙头扎进了枕头里。
昨天为了你,我还哭了一场呢。小姐妹丢开绣绷,凑近她上下打量,陛下没罚你?你就这么赤条条空落落的回来了?
罚了的徐宝象小声道。
他罚你什么了?
他把我衣裳脱了,把我她越说越小声。
那是陛下召幸你啊。刘细娘比她大两岁,听到她描述后脸色立刻一变,陛下喜欢谁,就会把她带到寝殿中,像对你这样。陛下他,是什么样的呀,他没有册封你吗?
没有不要说这个了,你真讨厌!徐宝象翻身背对她,牙齿上下打架,反正都过去了。我不喜欢他我又不要他!等两年后任期满了,我就可以出宫去了。
他是天下四海之主,怎么由得你要不要呢。刘细娘从前还嫉妒她生得好看,如今反倒不羡慕了,只是觉得畅快。她故意作对般,夸大说辞道,他既然召幸了你,你就不能出宫去了。陛下都快到了不惑之年,等他什么时候仙去了,你还要为他守丧,要到道观做女道士。
我不要去那里。
徐宝象气得身上都颤抖,话也不会说了。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人借故叫自己顶包,谁又想去那个破道观里端果奉盘。
她初进宫时不过十五岁,如今不过十六,还有两年,还有两年,再存些细软,等着出宫以后便有好的营生了。可是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呢。
被召幸了,就一定不能出去了吗,或许也有例外呢,只要他们不记得她就行了。自己又没什么长处,也没有被册封,而且刚才那位公公都说陛下赦免了她,那就是她可以出去了吧,或许
不过还没有容她多想,没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刘金刚就带着进封的旨意下驾尚仪局了。
徐美人,陛下要见您呢,刘金刚读完旨便朝她笑,您可好找,快随咱家去罢?
可是我不想见陛下。
徐宝象执拗地低头抗议。余光中,整个院子的人似乎都跪在外面,好大的排场。她从今往后会不会也都要像这样了此一生呢,徐宝象茫茫地想。
大胆!一旁王尚宫当即出声问责。
这一声训斥同时也击碎了她所有的念头,震得耳膜发疼,脑袋嗡嗡作响。以至于被送到李炎那里时,她仍被吓得发懵。
或许是车上的炭火烧得太旺了,见到了他,还很容易头昏眼热。
昨晚上没睡好?徐宝象被送来时,李炎正在小几上写字,话也问得不疾不徐,这是被谁给欺负的?
被您欺负的。徐宝象耷拉着脑袋咕哝。
朕怎么欺负你了。
徐宝象不停地焦急搅动手指头回想,怎么欺负的,你自己还不知道吗。她实在耐不住了,上前对他道:陛下,我不想老死在宫里头,等你走了,我就要去道观里守灵修道。但我想出宫去。
她这席话一出来,四周登时静得可怕,周围的近侍俯仰之间抑或不敢呼吸,生怕受到株连。
当今天子求仙修道,死生是他最忌讳的话题,平时即便是人不小心提到治病二字都会直接让人滚到岭南种荔枝,现在直接咒他死,那还不得李炎一向薄恩寡义杀伐独断厌恶反驳,年轻时如此,将朝野攥在手心里玩弄了几十年后反不减更盛,他能容谁这样放肆。
可这回一切雷霆到了徐宝象这里,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他看着她,竟仿佛觉得她连同那说的每一句对峙的话都像在撒娇。她眼里无措,她什么也不懂,昨日诵经时便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地笑,叫人从哪里欺压,又叫人从哪里怜爱。
好。
室内异常的静,李炎应下的这声缓缓落地后,接着又是一时的静谧。他大概也不曾防备自己能这样轻易放下顾忌地纵容,好像这是脱口而出,不由他控制一样,李炎究不来根底,但这无非是宠个人而已,那宠就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将永字写满最后一捺,道:那么到时候,朕就放你出宫去。这样好不好?
徐宝象点了点头:嗯。
只是现在陛下孤家寡人,无人陪伴。李炎循循善诱,话音如钟磬般动听,在没出宫之前,你能陪陪陛下吗?
嗯。徐宝象如闻大赦,满口答应。
过来。
徐宝象听话地,轻轻地走了过去,她身上虚汗不止,像刚刚吓走了老虎的猫一样不敢放松警惕,可一走到他跟前,便被他挟着腋下抱到了腿上。徐宝象靠在他怀里,眼前是那人正在磨墨的手,呼吸间是他身上倾泻下来的松木香味,是昨日还在他颈间蹭闻到过的。这么被他抱着,便好像融进了他身体里,真正拥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