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静入闹,下了马车穿过石狮子大门,直奔正院,已先有人去知会。往来的丫鬟杂役见了席从雁躬身行礼,唤了四爷。
周转几次,亭廊往中,奇木傍山的宅院便是席从雁父亲所居住。席从雁近了,侍女掀开门帘,入内除却侍弄的婢女,屋中正下苏作榉木罗锅枨圆腿炕桌边儿正襟危坐了一对夫妇并立着一个约莫弱冠的男子。
绸缎青黑直身方巾裹头,观一身儒正之气,年已不惑的男人,便是席从雁的父亲。礼部员外郎席宗容。旁的妇人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端重,面容雅和。另有生的与席从雁并席宗容几分类同的面孔,穿了墨青色缎子圆领黑靴。
席从雁先依次拜见,叫了父亲母亲,大哥。坐、立的三人受过,儒正的男人威严,先行开口。
“大考将至,竟没得轻重,学起旁人作游学。临着从焉出嫁不归,更是没得规矩,可见你姨娘平日里是如何教导。”
一家子的主人官人,积威久已。席从雁请安过,因着诸多不满,便要训斥几句。
几句话将屋子装点的沉郁。
席从雁听了,只更恭更敬,站屈身子不敢抬头。话中牵带他姨娘,又分辨几句。
“父亲说的是,这番是从雁不懂事。姨娘平日里教导从雁:父母在,不远游。是从雁顽皮执意要出门去,还望父亲不要责怪姨娘。”
一旁站立的男子眉正容清,一双眼珠子周量着少年,细瞧着他这弟弟的细腰脖颈,白玉面庞,勾眼儿半丰红唇。
数月不见,人越发生的别致,只除却眉间挺鼻几分英气,细看了才不叫人当他作女子。
国公府的双生子一副模样,姿容不算顶好,只男子少有生的昳丽,这般便是难得。
可惜。有人暗叹。
“从雁既已在大考前归来,老爷也不必过于苛责。年岁小,一时起了顽性很是平常,轻重原也不懂,那里又能拿捏妥当。”柳夫人和笑温声,主母端重。
劝解的话经不起思量。
究来明着是为父亲对儿子不满前来劝解,暗地里一味贬低庶子。
“多谢母亲替从雁讨饶。”少年作低了身姿,等待父亲的发话。
而他父亲。
因着张姨娘身份低微,他对庶子的生母无情,本也不是个喜爱子嗣的人。年轻时不过尝一口春水,那里还记得人。后来诞下双生子奇象,才又多看了人一眼。
如今过了年岁,虽是风韵犹存,到底半老徐娘,见之更少。双生胎喜过十余岁,便也就如此。
这个四子平日里少话静言,父子情谊淡薄。端一席教导,更愿打发随意。
席宗容略看了庶子几眼,这家中四子与赵家幺子情谊颇深,胞姐又嫁佳婿。回想起朝堂上下同僚的恭维贺喜,不觉对人眼顺许多。妻子从旁,于是沉声说道:“罢了,去见你祖母姨娘去罢。”
“是,父亲。”席从雁领了话,外行告退父亲母亲及大哥。
离了正院的屋子,舒缓一口气。
他自小对着父母兄弟,很是没得话说。除却恭敬,再没旁的,一入了正院便很是不自在。
再去见过祖母,方才回了细雨居。
张姨娘听人传道四少爷回来,便一早去等待。细雨居内相见,母子具喜。
席从雁将胞姐的事挑拣着说了,只言席从焉被救回来,后续赵谦处置一事。张姨娘听了又喜又惊又悲。抹着泪念叨:我的女儿怎生这样的苦命……
这样的事瞒不住他姨娘,日后席从焉假死,再叫人伤心更不是。张姨娘略有聪慧,一心为着儿女,还却相遮掩,更好。
今已六月去半,八月折桂,时日已然不多。
“姨娘只略识文字,旁的不知,秋考是头等大事。雁儿平日里用功,姨娘皆看在眼里,回来很好,学堂书院只管着去。你姐姐事既安顿,便不由你挂心。”张姨娘穿了四喜如意云纹锦锻对襟,只一双手腕上戴了翡翠手镯,发鬓上简插了两只素金簪子并一点珠花。妇人肌肤白皙,杏眼柳眉,含泪自有一番缱绻,心绪悲喜掺杂,未损美意。
双生胎皆是像极了她,都得一身白玉细嫩水灵圆眼。国公府旁的子女,论及肤色,没得及上这一对双生子。
“孩儿明白。姐姐之事……无可更改,姨娘更别伤怀……”席从雁望着他姨娘含泪,内里闷痛。他姨娘姐姐与他,都是这一国荣府的人。因着张姨娘母家低微,在国公府内过的也艰难,他们姐弟二人不会巧言令色讨好,举止中规中矩不如何出彩。又是庶子女,难得父亲宠爱。一家子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到头来竟也是姨娘姐弟共担。
出了错事自解,解不了也当先考虑连累,没得人依靠。
席宗容是席从雁的父亲,却不是张姨娘的丈夫。如张姨娘一般的,国公府内还有王姨娘、李姨娘。国公府外,比比皆是。
这天下一夫一妻,正室所出,才更是一家子人。旁的什么也不是,多是取乐而已。姨娘伺候老爷夫人,庶子女谄媚于嫡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