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在柳一家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是黄昏了。房间早已被收拾妥当,桌椅板凳都恢复了原样,整洁中透着些明晃晃的穷酸气。门窗紧闭着,屋子里沉闷的空气令顾明月胸口有些微的不适,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柳一早已穿戴整齐,此时正背对着她坐在小木方桌前,手中举着磨损的竹笔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顾明月随意披了件衣服走过去,只见破桌上放了碗朱砂墨,男人专心致志地伏在桌上,握着笔杆的手指极为熟练地在黄符纸勾勒出一个极为复杂诡异的图案。“我以为你不识字呢。”顾明月就这房间内昏暗的光线垂下头,眼神望着黄符纸上花哨漂亮的纹样。她不常接触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也能隐约看得懂其间的一两个字。写得很漂亮。魏朝道教信徒颇多,就连当今陛下也痴迷于道术仙法,四处修建道观法场,民间百姓自然也对此趋之若鹜。她不意外柳一会画符这件事。柳一停下手中的毛笔,放在一旁,抬头望向顾明月唇角抿出一丝笑:“我不认识字的,只以为是画。”顾明月了然,手臂越过他肩头,轻拿起他刚画好的符纸垂眸细看:“这个灵吗?”“心诚则灵。”柳一说着站起身将外面锅中早已烧好的热水盛出一碗给顾明月送进来。天凉,热水冷得极快,如今的温度也正好能入口。他趁着顾明月喝水的功夫,又将桌上摆放的东西一应收好,放进房间角落的破箩筐中,转而出去做饭。顾明月在屋中穿戴好衣裳,倚在门框上问他:“你有想过换个地方住吗?”毕竟已经有小混混找上家门了,这次她在只是破些钱财,等到下一次他兴许就没那么幸运了。柳一正垂头揉面,细指将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轻摇摇头低声说道:“我无处可去,你以后常来看看我就好。”他既然这么说,顾明月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便不多问什么,只是将自己头上的凤翎小叶紫檀木簪放在案板上:“这是信物,以后我会常来找你的。”顾明月想通了。柳一虽然看起来奇怪,但说到底也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平头百姓,这种人应当好打发些,大不了什么时候厌倦了,多给些钱财就是。更何况,柳一看起来安分守己,应当不会像李玉那般痴心妄想着能靠孩子上位。等她想办法处理了李玉,倒是可以暂时和他玩。用过饭,顾明月就回家了。天色渐晚,清风馆的侍从们大都坐在走廊闲聊,见她回来,便全都聚上来说顾宁又在屋里等她。尚未点灯,细碎的日光透过半掩的窗棂,屋内的一切被一层朦胧的暮色笼罩着。顾宁就守在堂屋中等她,男子低垂的眉眼在室内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失落。见她进门,他头也不曾抬便问:“我听江碧说,你近些日子总是独自出门?”哪用得着江碧说,只这几日他自己都撞见好些次了。从小到大他从未见顾明月这样频繁地外出过,难免有些担忧她在外面结交到什么坏人。“闲逛罢了。”顾宁抬头盯着她瞧了会儿,忽然眼神一凝,站起身凑近了些:“你头上的簪子呢?”他一手轻按在顾明月肩头,手腕念珠上的藏红穗子摇摆着扫过顾明月的胸膛。顾宁扶着顾明月的鬓角让顾明月低头,他凑得有些近,身上淡雅的檀香轻轻缭绕在顾明月身侧。顾明月有些烦,抬手握住顾宁放在自己脸侧的那截手腕,撇开,随口解释道:“路上走得急,没注意,可能是掉了。”她排斥得极为明显,顾宁身子微僵,半晌后了然地收回手后退几步颓然地坐回到了太师椅上。也不知是不是顾明月将他握疼了,他低头轻抚着自己那截皓白的手腕,静默不语。等顾明月从室内换了身衣裳出来,他还在堂屋静坐着,无事发生般向她轻笑道:“是不是该用晚饭了?”将要入夜时他才离开,顾明月得了空,一个人到翠园里闲逛消食。
即便是冬日,翠园的常青树依旧绿意葱葱。月光下,夹在绿树之间的鹅卵石小径仿佛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上次她也和李玉一同在这园子里闲逛过,一个人倒确实清净了许多。她闲庭漫步,心中难得抽空思索了一番李玉的事。其实此事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李玉同意拿掉孩子,一切就都还好说。只是拿胎毕竟是杀人的活儿计,鲜少有正经医师愿意cao刀。倘若冒着丧命的风险去找不入流的大夫,李玉也不见得会同意。即使他同意了,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拿掉孩子,又怎么向外人解释呢?最重要的,是怎么跟母亲解释?一个好好地长在男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哪有这样的事?“唉。”顾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夜色幽静撩人,她却无心观赏,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在几个想法间不停来回摇摆,飘忽不定。“大小姐好像有心事?”寂静的翠园,男人暗哑声音中潜藏的一丝笑意在狭窄的小路上格外清晰明了。顾明月转过头默默看向来人。“琼玉伯伯?”琼玉细指轻挑开面前遮掩他身形的树枝,朦胧的青白月色下,那张被黑色胎记覆盖的面容透着几分Yin森可怖。“我猜一猜,您是在担心——”男人轻声漫语,一身黛色的长袄几乎将他融于夜色之中。琼玉欣长的身姿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站在顾明月面前,定定停在三尺之外。他死板僵硬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什么生气,轻微开合的唇缝间只凛若冰霜地吐出几个字:“滔天之罪,覆水难收。”他知道?望着琼玉的木雕般死板的面容,顾明月心中一凛,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只是她也拿不准这个人究竟知道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