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闻言却微微蹙了眉,似乎下意识抬起眼皮看我,却在看见因我起身而滑落去了腰际的层叠衣袍时复又垂下了眼,“你躺下罢,无需坐起。”
待我躺好后,他终于开了口,“我先前向你提过我臆梦缠身一事,却并未细说。那臆梦,或该谓之心魔,在我闭关后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他像是细细斟酌过言辞,字句缓慢,“虽并非我所愿,但我受其影响颇深,常困于其中,误以为自己沉湎情爱,愈是深陷,清醒后便愈是痛恨。那心魔同你有着一般面容,以为自己乃是我之道侣,除之不尽,实为难缠,”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因而不自控地移情、迁怒于你,昨夜更是……颇有失控。我自知对你不公,道歉也无甚意义,所能弥补的便是在秘境中尽量照拂于你。你我交易一事已是作废,而我已有婚约在身,昨夜之事……并非我本意,可否请你忘了它?”
通篇听下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虽然他说得诚恳,但我实在不知其所云。
昨夜之事是指什么?
是指苛待我,不救我,因而良心遭受了谴责?
可这同他婚约在身有什么关系?
“……”我并不想同他多言,因而咽下了疑惑,回应道,“我本就不记得,你大可放心。”
我这答案该是他所希望听见的,可我如此说了,他却眼睫垂得更低,看不出半分如释重负,静默而坐,动也不动,这模样——
蓦然间,他很轻地道了句,“如此便好,多谢雪师弟成全。”
他的话将我的思路打断了,便不再去想他情绪如何,而是确认道:“……照拂一事暂且不提,我只想知道你之后还会不会再杀我?”
他抬眼看我,神色颇为复杂难辨,良久之后方低声回应道:“不会。”
我松了口气,翻身背对过他,“那便好,我再休息会。”
身后不见任何声响,不知他是否开始打坐了……
云奚这人,每当我以为看透他时,他便能再次令我摸不着头脑。
我思绪纷乱如麻,不多时便会了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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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并不踏实,梦中不是被妖兽追,便是被魔道撵,直到后来梦到杜若。
他让我将衣服脱去,要在我背上作画,我答应了,趴着不动让他画,他画得我有些痒,我便开始抱怨但依然忍耐着待他画完,后来去银镜面前看,他画了铺满一背的杜若花,清雅又浓烈,我问他这是何意,他说他不在时便让杜若花伴着我,这样我便能睡个好觉。
后来我当真没再做梦,睡得香沉极了。
醒转时以为杜若就在我身旁,我翻了个身,迷糊着趴去了身畔之人的腿上,抱着他的腰亲昵道:“几时了?”
那人没有回抱住我,却也没有拉开我,就着这个姿势低声回答道:“巳时。”
这音色有些不对,我反应不过来地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他道:“两个时辰左右。”
这声音清泠如泉,即使放轻了依然难掩疏冷,我辨认出了是谁,慌忙撑着他的腿坐起,看着一旁的铺面,定了定神道:“我休息好了,找裳蓉师姐要紧,你待我更了衣,我们便尽早出发罢。”
云奚却阻止我道:“你不必担心于她,那龙居之地原是一条暗河,打斗中落石将其完全填埋,因而不得其踪,她许是先前落入了暗河之中,已漂去他处。此潭底有一通道,许能通向她之所在,只是你伤势未愈,不便下水,再留些时日,待你伤好些再走罢。”
他不急,我更是不急,于是我们便在此又留了几日。
一开始我自己上药,伤药用尽了便试着用磨成粉的龙丹,但那龙丹粉我有些弄不来,搞得满身都是还涂抹不均匀。不料睡过一觉便发现浑身上下已被重新上药包扎,绷带不松不紧且牢固整洁。
我瞥了眼一旁入定的云奚,暗忖他这回所言为真,是真想弥补于我,不像上回那般,道歉无诚意,赔罪也勉强。
之后再换药我便叫他帮忙,直到我身上擦伤基本痊愈,瘀伤也几乎看不出,我们终于动身从此方洞xue离开。
云奚先前沿着水道探过,距离出口处的暗河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出发前他在我腰间系了条绳,让我闭气,他会牵引我到出口,我点头表示明白。
我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一下水那日溺水的恐惧便伴随着寒意袭卷了我的神志,别说闭气了,我几乎立刻便挣扎起来,刚呛了口水便被人由下而上打横抱起,紧接着便脱离了水面,身上的寒意也被传来的法力所驱散。
我不自觉地发着抖,回不过神地看着云奚,“……”
洞xue顶部的光团散发着朦朦白光,映亮了眼前之人,他半身浸在黑漆反光的潭水中,长发shi漉漉搭落在背上,水珠滴下眉梢,顺着下颌滑落,看着是有些狼狈的,一身风华却好似山中扶苏,隰中荷华,那双眼是映不亮的黑,濡过最浓重的墨,正一眨不眨地凝在我脸上,眉头蹙紧了,像是不知该如何安慰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