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铭一个人在排练室练习。
他那浑身锐利、清澈的少年气息,一旦摆起架势,竟不可思议地变得柔软。
尽管他拥有柔软妩媚的本领,但在那双眸子的深处,无论何时,都藏着一丝男子的凛冽。
他就是这般矛盾的存在,能将两种绝然不同的气息糅合在一处,且令人感到复杂、优美而痛苦。
他不需要戏服的陪衬,也能在顷刻间改变自己身边的氛围。但当他出现在台上之时,华丽、Jing致的女装,典雅的妆容,映衬着他俊美的容颜和气质,一举一动,都令人感到哀伤叹惋、为他深深着迷。
那一瞬间,舞台就独独属于他一个人。
被玄铭征服的,其实不只是观众。
……还有谁呢?
玄铭在落地镜前抬起眼睛,注视着镜中自己那一瞬间的眼神。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这会儿,玄铭一直在思忖昨晚同家主的交涉。
……家主虽然说得信誓旦旦,可未见得会遵守诺言,他不过以此诱骗我为玄家生育……我虽与他谈判至此,却不能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玄铭的头脑十分清晰。
……改戏此事,终究要能够拿出去巡演才算成功,届时若巡演结果不好,不论如何,我都会落于下风……最坏的情况下,我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只有一次机会,哪一折戏,是我一定要改,注定属于我的戏呢?
玄铭沉yin半晌。
……普通英雄美人的戏码,味如嚼蜡;明争暗斗、算计太多的文戏,风情太差;重视动作的戏固然潇洒,却不能够将我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爱情……情……
——《金阁亭》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
玄铭十岁以后,身材越发修长,成为少年。儿子一角,后继无人,《金阁亭》也就随之停演。
但玄铭对《金阁亭》的理解,不止于眼前的剧本。
……爹爹在台上打扮一无所知的幼童,同幼童倾吐对亡妻的思念,固然是这一折戏的感人之处,但在戏本的末尾,儿子分明已充分理解了爹爹的动机,想要代替母亲回应,以安慰爹爹,甚至自己爱上了爹爹,观众期待的,正是这个……戏本却被集体的道德所限,不肯呈现……
……也因此,幼童绝对无法长大,若他大了,就必须面对如何回应爹爹情感的抉择……不错,《金阁亭》本来就不是幼童的故事……
他越想越振奋,越觉得《金阁亭》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出戏。既然这戏较为边缘,不像《斩英华》那样得家主的重视,以此入手,想必也容易得到家主的许可。何况当初巡演时,九爷爷……
——还没等他想透彻,方才的脚步声,忽然停在排练室的门前。
玄铭回过头,望见了身材高大的玄咏道。
那些年在台上,扮演《金阁亭》爹爹一角的玄咏道,如今年过五十,实际上是玄铭爷爷辈的人物。
他的演技较为普通,也没有太多表演的才华,只是年轻时长相清正,姿态稳健,为人本分,如今虽然年纪不小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
《金阁亭》巡演那会儿,由于玄铭的出众,这一出戏饱受好评。但其实《金阁亭》真正的主角,是玄咏道。
原本应该做主角的人,反而给孙子辈的小演员做了陪衬,关于这一点,玄咏道倒没有什么不满。他原本就不是一个野心十足的人物,到了这个年纪,更是看得很开,只为侄孙的才华感到鼓舞。
……虽然这家中有许多出色的演员,家主当年十六岁上台,也称得上一鸣惊人,但玄铭这孩子真正的才华,与生俱来,是与凡人不同的……能够与他搭戏,是我的运气了……
岁月如梭,玄咏道看过这么多戏、这么多人,对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够好,在心里早已默默地有了标准。
“九爷爷。”玄铭见到他,恭敬地唤道。
“……你在这里啊。我正好在找你……”
“九爷爷有什么吩咐么?”
玄咏道一声不吭,走进屋,回身关上了门。
他拉过一张垫子,在玄铭的对面,很严肃地坐了下来。
“……这话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但我见你的父母处境为难,不敢管你,只好暂且越过那些顾虑……这个家的确有许多不堪之处,你或是迫不得已……——昨夜你和家主的谈话,我听到了。”
玄铭一愣。只听玄咏道顿了顿,又说:
“……别做那种事,好么?你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因为心急就糟蹋自己的身子……”
这位长辈澄澈的眼眸,充满看透世事的悲悯,在台下远比台上动人。也难怪他那位有钱又有事业的妻子,肯从自由世界来到玄家这个地方,和他结婚。
他这会儿过来,说的虽是不堪的事,时机却正好。
玄铭灵机一动,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