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经历过最深不见底的黑暗?
仇恨、谩骂、鄙夷、不屑……混沌中无数双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你,恨不得你立时灰飞烟灭不得善终。
你争辩着,哭诉着,尽自己所能想要做到最好,可是周围的人听不见你,看不见你,甚至来不及知晓你的名字便轻而易举地为你下了判词。
“哎!你瞧这个怪物!”
那些声音里往往讥诮中加了一丝鄙夷,同情中又带几分厌恶。
却都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大家早已经达成的共识。
——他是个不能见光的怪物。
阿丑就那么蜷缩在黑暗而逼仄的角落里,昨夜下的春雨积在他头顶的房檐上,又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他肮脏而单薄的衣服上,微风一吹,便是彻骨的寒。
然而他也仅仅是裹紧了身上的织物,没有躲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闹市上满目琳琅行人如织。最显眼的是那家卖rou包子的铺子,里面的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见谁都笑呵呵得不得罪,唯独见了他,必要拿着扫把杆子狠狠将他打上一顿。
他没有钱。
也没有能赚钱的营生,即便他再苦再累的活计都愿意干,只求一副被席一顿饱饭,也没有一家人愿意收留他。
他生得实在是太丑了。
阿丑看着身边那汪小小的积水,积水里映着一个丑陋的影子,佝偻着的背脊,扭曲的四肢,还有那一张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面目全非的脸,那影子朝着自己自嘲地笑了笑,于是更加丑的惨绝人寰。
他无权无势、无父无母、无才无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他好。
即便多的是人说不在乎那一副皮囊,可事实上,没有人真的不在乎。
人长了眼睛,便懒得再用心去看。
更何况,那颗心,也未必是好的。
他很饿,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从记事起他便在这个街巷里摸爬滚打的讨饭吃,可是乞丐也分三六九等,他住不了破庙,只能住在郊外的野甸子里,勉勉强强支了一个草棚,风一刮便摇摇欲坠。他生得丑,白天到了街上便要被打,只能夜里出来寻一寻有没有大人愿意行行好,给他口吃食。
实在没有了,他便只能在郊外弄些陷阱打些猎物,只是锦城的位置不好,郊外只有一小块,其余便是那可怕的禁地“废墟”,踏足一步便是尸骨全无。
有时候他守在陷阱旁守了一整天,猎物却全进了别人的肚子里。
心里不是没有问过,不是没有怨过,也不是没有问过为什么。阿丑有时饿着肚子在废墟边上听见那些枉死的灵魂呜咽着哭,千百万的哭声和在了一起,委屈、憎恶而又满是不甘与憎恨,竟和自己心里住着的那个自己一样悲苦。
只是苦也是有限的。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不懂得微笑和握手,人便成了动物。麻木了,习惯了,只为了那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便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顾。
阿丑看准了时机疯了似的冲出去缝隙,拿起两个刚出锅的rou包子便往怀里塞。两个还不够,他又拿了两个,怀里塞不下了就在手里抓着。包子烫得他手都红了也不撒手,直直地往前面疯了似的跑。
“啊!怪物抢我的包子了!”卖包子的胖子再也不和气了,抄起扫把杆就往外冲,看样子气急了眼。
阿丑飞一般的跑,那包子在他手里快成了两个烙铁,烫得慌。他边跑边咬了一口,真烫,却也真香,他忙又咬了一大口。
“怪物又来祸害人了啊!”只是他第二口还未咽下肚去,后面便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直将他踹倒在地,口里的包子一口吐在了地上。
阿丑没功夫回头看是谁打他,只是疯了一样的吞咽自己手里的热包子,仿佛荒原上饿了数月的狼,生怕有了这一口没了下一口。
“你看看这怪物,打他都不觉得疼了,就他娘的知道吃,跟头猪似的。”拳脚一并落在背上,他不是不觉得疼,只是习惯了疼。也顾不得回头看看是谁在打自己,只是囫囵地吞咽着口中的食物,那样子,真的像极了猪圈里除了饲料眼中别无他物的猪。
人也会把自己的同类逼成只会觅食的动物。
那拳脚似乎打了许久,打得那人也累了,再脏的字都已经骂不出。阿丑正巧混着口中的鲜血咽下了手里最后一口包子,血ye的腥气混着包子的rou香一并在喉咙里相聚。
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抬起了那颗丑陋的头颅,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刚刚被打过的地方现在开始隐隐作痛,头顶上是春日里和煦的暖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好亮啊,好暖啊。
街上忽然传来了一群孩童的哄笑声,由远及近,慢慢地越来越清晰。
“东城有仙人哥哥要买命了,五百两一条命呢!”
那些稚气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喊着,孩子们手里清一色拿着漂亮的糖人,跑着跳着一起挽着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