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寒的病反反复复的,总是好的不完全,清醒时对人的态度也很冷漠,但看着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邵霄云每日从办公室回来也不去看他,抱着孩子,有时候会站在窗前,静静看院子里的大梧桐树簌簌地掉下焦黄色的叶子。
他捻了一片飘在窗台边的,低着头教宝宝说话:“看,叶子。”
秋天来了,前线的战事已经相当吃紧,不日敌军就要一路攻进这昔日繁华的旧都。
邵霄云不过是个政客,在这大厦将倾下,任是百般手段也无法力揽狂澜。
他在某天早上将仆人们都聚集在院子里,给人发了最后一笔工资,平静地说:“屋子里还有什么能拿的、有帮助的,诸位都可以自行取用,这些年风风雨雨的,也辛苦大家的相互扶持了。”
有在这宅子里工作了几十年的老人拿衣袖悄悄抹眼泪,说自己要留下来,不走。
邵霄云就笑:“那些都是畜牲,算不得人的。你们都是重情重义的好人,没必要留下来,得不到一个善终。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还是就此别过,在心里还能留个念想。”
他将所有下人都送出了宅子,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后,从容地走进卧室内。
照顾孩子的保姆离开了,也没人再管着邵寒。这个命苦的青年就坐在婴儿床旁边,眼神奇异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看。
头发有些长了,邵霄云想到,走过去,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给邵寒理了理凌乱的黑发,这是将克制溶入骨血里的他第一次真情流露,满满的怜爱和温柔。
“外面在打仗,大家能逃的都逃了。”他沉默一下,补充道,“我给你准备了钱。”
邵寒哦了一声,问他:“你走吗?”
“不走,要留下来看家。”
“那我也不走了,我很笨,有钱没钱都不容易活下去。”他依然聚Jing会神地盯着孩子,“我想和叔叔待在一起。”
邵霄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将手搭在邵寒的肩膀上:“易恒阳回来了,车子在门外等你和孩子。你如果不愿意走,就把宝宝给他吧?”
在这个人人自危、十室九空的当口,易恒阳竟然冒着杀头的风险回了江城。
“不给,不能便宜他,这小崽子要留下来和我一起死。”邵寒生气地回答。
孩子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住了,开始嚎啕大哭,邵霄云赶紧把他抱起来,轻拍着背哄。婴儿看到熟悉的脸,眼泪不掉了,还是皱着一张红脸唔嗯唔嗯的,像是在撒娇。
邵寒的怒火仿佛发在了无名处,那个孩子其实认不出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倒靠在摇篮边,嘟囔着:“没意思。”
孩子被送走了,邵寒和邵霄云不得不自己摸索着一起生活。除了敌人的飞机时时掠过天空上方响起的噪音,其余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邵霄云仍然有工作要做,会穿着正装出去、会在书房里写一些东西,不知道向外传递着什么消息。
显而易见,封建时代的大家长没进过厨房,做饭的任务全落到了邵寒的身上。
两人只能天天吃煮熟的白饭、偶尔会炒焦偶尔会夹生的菜rou。没过几天,他们只能开始吃已经屯好的罐头食品。
邵寒坐在地下室的地面上,掀开一罐什锦果rou,拿勺子舀着吃——他喜欢这种带着浓浓香Jing的味道。
“快起来,地上凉,而且衣服都脏了。”邵霄云一边催促他,一边搬下装着猪rou罐头的箱子,“不知道我们还会被困多久。”
“我倒是无所谓,”邵寒咽下嘴里的东西,冷不丁问出盘桓在心里许久的疑问,“我之前做的饭菜不够多吗?我晚上听到厨房里有声音。”
“你听到的大概是我晚上睡不着去厨房喝水的声音。”邵霄云答了一声。
邵寒却没压下心里的疑惑,这个宅子里似乎还有第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他见邵霄云没有告诉他的意愿,也不再多问。
下午,邵寒煮好饭,盛了一大碗拿白糖拌着吃,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邵寒捧着碗出去,就看见客厅倒着一个胸腔开了洞的中年男人,血流满了邵霄云名贵的木地板。
他有些奇异地想,那个人究竟是有多怕见到他啊,尸体竟然就放在客厅不管了。
男人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原本握在手上的刀掉到了另一边,大概是个买不到粮、走投无路的贫民,脸上、手上处处是劳苦的痕迹。
邵寒放下碗,拽起人的胳膊一路拖到了花园里,他跑去找邵霄云处理,两人回来时发现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邵寒:“……好可怕,所以他是有什么三头六臂或者怎么样了,才不出来吗?叔叔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吗?我不会厚着脸皮抱着叔叔不放手的。”
邵霄云:“……我会和他说一声的,晚上我打个地铺吧。”
从那天以后,邵寒每次煮饭都会多煮一个人的份。
1936年12月7日下午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