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繁做了一个梦。
他在梦里第无数次走入湍急的水流。
遇见沈银台那天,他生不如死。在春山往北,走半个钟头,有一条河,商繁不止一次地抱膝坐在那里,凝望河面的波光。
是失路人的灯塔和浮标。
也会是他的归宿。
走出大门时,冷风吹得商繁眯了眯眼睛。
拐角Yin暗的小巷,三个男人半拖半抱地把一个昏迷的男孩抬进通路。此处路况复杂,恐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追。
商繁静静地收起手机。
“站住,”他轻轻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报警了,把人放下。”
三人对视一眼,朝商繁扑过来。
他站在原地,也不是毫无准备,握着一截从房檐上掰断的冰棱,拼尽全力刺向其中一个人的眼睛。
中了。
人壮胆怂的夯货,打架挺卖力气,一见血就尖叫着逃窜,溜得比坐雪橇还快。
商繁呸了口血沫,蹲下来把男孩扶正,靠坐在背风口。他挨了好几下,也站不太起来了,拿着冰棱跪在另一边,提防那几个畜生随时去而复返,最后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冰化在手里。
岳宁就是那时候赶来的。
一身的风雪。在警笛的嗡鸣里,他先把沈银台抱上了车,回头看到商繁,一声不吭地躲在Yin影里,伤害和援救都鞭长莫及。他独自挣扎着,撑着墙壁,想要爬起来。
一开始,天很黑,他们谁也没认出谁。
天旋地转之中,商繁感觉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
他冻得没知觉,温暖的大衣像毛毯一样裹住他。陌生的体温刺激得他鼻梁发酸,好像夏天傍晚的热风,挟着谷草和麦秆焚烧的气息,柔和而不可抗拒地席卷了全身。他揪着年轻人的外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脏砰砰乱撞,害怕被摔在地上。但岳宁稳稳地抱着他,胸膛温暖而宽厚,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只。
突然催生一见钟情的幻觉。
他不打算死了。
毁掉他一辈子的人还好好地活着,计划没有完成,死也不是现在。他迟钝地感受到伤口的痛楚,手指痉挛曲张,汗水涔涔地滴下来。
于是岳宁安慰他,“忍一忍,马上不疼了。”
商繁点了点头,看不清他,但很听他的话,“好。”
-
岳宁没走,见到商繁昏迷,慌了。
他认真反省,刚才说的话过分归过分,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大反应吧?求商繁开口说句实话简直比登天还难,不说就不说,还动不动晕给你看,这算什么事儿。
护士长听到铃响,小跑过来察看情况,也很费解。她说你刺激人家干什么,你是病人他是病人啊?
岳宁没说话。
他挫败得很,一点有用的没问出来,倒是把人弄晕了。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浑身上下就只有骨头硬,放哪个年代不是一烈女啊?
他拆了一袋棉签,坐在床边,沾着清水慢慢地擦拭干裂的嘴唇。商繁不知道梦见什么,死活不愿意让他碰,说了一大堆不像人话的梦话,支离破碎的言语,宛如烧干的枯草。
闹了大半夜,岳宁实在没辙,用一个吻安抚住了他。
像什么定身魔法似的,商繁毫无知觉地变得安静又听话。
醒来是早上。
阳光暖洋洋地晒着眼皮,商繁看见岳宁,惶惑地偏了偏头。岳宁不该在这儿,而他分不清是不是幻觉,他的病也许更糟糕了。
年轻的男人在卷窗帘,手臂的肌rou线条流畅而结实。打包好的热粥放在床头柜上,他还记得商繁口味偏甜,所以买了紫薯甜米粥和莲子百合粥,捎带俩红糖鸡蛋和一碟酱瓜。
“醒了?我买了早饭,起来吃点儿吧。”
岳宁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昨天的事儿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不想说就不说,毕竟咱俩又不熟。对了,我给你找了个护工,可能下午到,钱不用还,当我给你赔礼道歉,行吗?”
商繁靠着枕头坐起来,听出是个问句,疲倦地点点头。
岳宁长舒一口气,“我记得你好像爱吃甜,给你买了紫薯粥和莲子粥,都还热的,你吃哪一碗?”
商繁摇了摇头。
“还挺挑食?好吧,您点菜,我现在去买,这总行了吧。”
岳宁抱着手臂,等商繁的答案。
商繁只是低着头沉默,他一开口就要变成无意义的碎片,一切努力于事无补。
嘈杂的声音在他头脑里回荡,他有些耳鸣,想到中央巡视组马上会离开,尝试了所有办法,没想到勾连甚广,孤注一掷,又功败垂成。现在他躺在这里,是个名副其实的Jing神病,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像他这样的人,不懂爱人,不适合爱人,不可以为自己伸张正义,不受期待,为什么活到了今天?
岳宁见他脸色苍白,扣住他的肩,“你怎么了?没事儿吧,商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