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记忆翻涌而出,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招惹麻烦的始终只有我一个。
多希望这只是幻境,千万不要是什么旧事重现,以至于我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心神惶惶,喉间发紧。
一定是幻象,一定不是真的。
自上次一别,多少年了?
把毒钩重新装回三股钢叉之上,拎在手中随意转了转,三百年呵,当真是极长的一段时光,甚至,完全比得上我们相识的日子。
我依旧动弹不得,这番滋味与那段记忆中的并无二别,浑身上下只有喉咙能够艰难发出点嘶哑的声音。
我从未见过你。
赫连青骤然转身,泛紫深眸注视着我,翻涌沉浮,意味浓重。
我看不懂,亦不愿懂。
噢?没见过我?尊者当真是,贵人多忘事。
男子说话时不紧不慢,轻巧和缓,传入耳中似乎还带着沙沙作响的靡靡引诱之音。
他置下兵器,运步及至我身前,悉悉索索,步伐极轻,像是踩着什么顷刻间就能因微不足道的重量而崩塌倾倒的叶堆。环在腰间的璎珞流苏腰链被解下,叮啷掉落在地。
我、我是忘了,你别再过来了
忘了好,忘了好。银亮的臂钏扣在浅蜜色皮肤上,冷暖相衬,迷人眼目,善哉。那么,我重新介绍一番与你。
纤长手指抵在臂钏边缘,向下松脱,扣得紧,他就慢慢旋,一会儿磕着你,可不好。
什、什么?
嗯?不需要么?尊者如今rou体凡胎,须得小心呵护,免生事端。
你都对我下毒了,可曾想过会要了我的命?
我怎么忍心教你下森罗殿去见地藏?认了主的金蝎,其毒ye只教人躯体麻痹,并无其他危害。
我不禁怀疑这家伙就是故意磨人心性,否则何故站在我面前,慢吞吞一个个拆下配饰。链戒,银镯,项圈,比比皆是,看得我眼前发黑,不知不觉间就在周身堆成一小摞珠宝,金光灿灿。
赤着上身,转了转手腕,深紫色刺青自指尖攀缘至胸口,盘根错节,万绪千端,我分明是第一次见,却无端升起极为浓烈的熟悉感。
罪孽,罪恶,罪行。
业力,业障,业火。
头好痛,我奋力眨着眼,意图从那盘曲环绕的刺青中看出更多的剪影。咒印,法力,诸多禁制困于其上,无形的链锁将他包围。
是极为严厉的惩戒,往往只有犯下弥天过错的才会被加上这般桎梏,可我不明白的是,假若他真如我记忆中所嘱托的那样,又何以罪重至此。
见我凝视着那片罪孽象征,他勾着唇,解下发饰,可怖么?
如此丑陋,如此明显,如此不可饶恕。
不,我只是我努力用昏沉的意识组织措辞,我只是想问,疼么?
他微微睁着眼,竖瞳中闪过无措,下意识碰了碰胸口不停灼烧着皮rou的刺青,抿了抿唇,复又笑道:不疼。
当真?我并不是很相信,毕竟若是起不到惩戒的效果,又为何大费周章作出如此令人心生忧怖的印纹,你究竟犯了甚么错?
他不作答,而是松松撩动微卷长发,跪至榻前,小心膝行靠近我,将自己轻轻地依在我肩旁。
我想知道你到底去了哪儿。
于是我去问了漫天神佛,俱都闭口不言。我对你的连结、印记,让我能够察觉到你在痛苦,可我找不到你。
我担心你陷入无边苦难困境,我只想找回你,哪怕你不愿意我留在你身边,哪怕从一开始,我只不过是,众神皆都瞧不上的,一介妖物。
痴心妄想,终究会显露原形,你要怨我,恨我,都可以。只是我不想自己对你的痛苦无动于衷,更何况,我根本做不到。
尊者,阿青是个骗子,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
处心积虑,制造偶然,一切情之所起不过是在丛山中匆匆一眼。悲悯,神圣,却又充盈着挥之不去散不尽的柔软。无害,包容,可亲,周边围满了毛茸茸的妖物,可依旧是那么温煦,嬉笑着,轻轻抚弄撒娇的幼崽。
大火烧尽了巢xue,亲族皆亡,他孤身逃出,食不果腹,对毒针的利用更是生疏不已,只敢悄悄藏在土砾之下,苟且偷生。
他想,若是上前搭个话,问个路,亦或者,只是说一句,无论是甚么,哪怕是辱骂、驱赶、斥责,只要能够听到那个声音,就已知足。他踌躇着,仍是不敢迈出哪怕轻轻一步,紧张得尾钩直直伸长,看着是足足的一副掠食姿态。
可悲的是,偏生让他以这般凶性毕露的样子,教之注意,望进眼里。
所有人都在怕他,所有妖都视他作祸患。他穿梭在密林中,耳边已有多久没能听见人声,久到错以为自己即将这么孤寂度过一生。
可他听见那人在唤他。
小妖,过来些。展开手心,缓缓凑到他身前,指节点了点地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