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白其实并不想做皇帝。
正确地说,他不想做封建君主中央集权的最高代表。
他来自一个美好的新时代,他不想看、不忍看、不愿看一个被装裱得华丽非常、内部却尸骨累累的旧时代,哪怕他成为了这旧时代王座上的第一人。
蔺白知道,他统一了中原,在这个架空时代,地位堪比始皇帝。未来的史书,必有他一席之地。
但这又如何?他个人的微薄力量,无法推动时代的进步,他无法让历史车轮滚滚向前,让生产力进步,生产关系变革。
蔺白知道,他的想法很无可救药,他依旧是那个疯狂的理想主义者。
但就算没办法达到理想的结果,没办法更进一步,那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新朝作为一个真正的崭新的王朝,在建立之初就是由蔺白这样可以称为大军阀的联盟组成,权贵世家的力量本身在新朝是被削弱的。
蔺白延续夏无咎的打压贵族政策,开科举,畅通平民人才上下的阶梯。
均田亩,摊丁入亩,以田亩数而非人丁数收税,严厉打压土地兼并。
禁止世家贵族养私兵,私铸铠甲、兵器,违者诛九族。
设内务部,暗查官员,监察天下,内务部统领直接对蔺白负责,向蔺白汇报工作。
这些所有的政策,在世家贵族眼里,都是激进到不能更激进的政策。纵使跟着蔺白打天下的诸位将领,许多也无法接受。
但蔺白身为开国皇帝,积威深重,而且新朝初建,各种旧王朝的弊端还没有土壤慢慢发展,蔺白以雷霆手段推行自己的政策,把任何胆敢阻挡自己的旧势力连根拔除,在一统中原之后前五年,蔺白杀的官员及妄议中央、意图抗命的世家,比当初征战的时候杀的还多。
要是说以前夏无咎在夏国,只是想要搞搞制衡,树立一下君权的权威,那蔺白就是要把世家的根子都拔起来,踩在脚下碾碎。
蔺白由此在世家贵族之中得了个暴君的名号。
某王姓世家,绵延十数代,家中有世袭爵位者数十人,其家族年青一代有名的才子王洵醉后挥毫写下《夏朝亡国书》,字字珠玑,名家手笔,借当初夏无咎打压贵族导致被蔺白灭国的事例,暗讽蔺白如今作为,会重蹈夏国覆辙。
这份大作很快由李信送上了蔺白案前,李信作为蔺白亲信中的亲信,蔺白给了他内务部统领一职,权限堪比明朝厂卫,天天负责给蔺白打小报告。
蔺白翻阅这份《夏朝亡国书》的时候,夏无咎也在一旁。
兴致勃勃看了看这篇佳作,蔺白把纸张往夏无咎那儿一递:“喂,有人骂你呢。”
夏无咎接过来翻了翻,摇头道:“骂的是我,也不是我。”
蔺白最后笑道:“这篇文章很优秀,足够千古留名了。这教给我一个道理,话语权是很重要的,宣传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要去占领。”
夏无咎问:“你又要做什么?”
蔺白认真道:“设文化部,管一管天下文章,养一批官方口径的御用文人,把控社会舆论。至于这个才子王洵,我也不把这些乱说话的士子下狱了,毕竟他也没直说,但可以搞个黑名单,有幸进黑名单的文人书客,就不用当官了。”
夏无咎咋舌:“何必做绝?他们只会说你暴虐,然后在史书上写,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蔺白哈哈大笑:“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夏无咎也只有摇头苦笑,反正他就是个被软禁的亡国之君,生活在这狭小的院落之中,只能陪着蔺白一条路走到黑了。
是的,哪怕当初被夏无咎如此对待,蔺白最后也没有杀了夏无咎。
他只是如同当初夏无咎软禁他一般,把夏无咎软禁了起来。
夏朝当初的皇族,被蔺白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到了如今,夏无咎家族之中仍留在京城的,除了当初果断投降被蔺白安排了闲职的少数人之外,竟然只剩了夏无咎一个。
蔺白没有杀夏无咎,也没有折磨他。
或许本来蔺白想过折磨夏无咎,但当他身披龙袍,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出现在夏无咎面前,看到夏无咎那张依旧年轻英俊却又憔悴消瘦的脸时,看到夏无咎暗淡又因为看见他而微微闪烁的眼神时,蔺白也就失去了折磨人的兴趣。
他将夏无咎囚禁于深宫,由李信的内务部负责看守,外界得不到一丁点的消息,甚至于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蔺白在金屋藏娇。
然后,蔺白会隔一段时间就来找夏无咎喝酒。
就好像当初夏无咎会找蔺白喝酒,就好像他们还是君臣时一样。
第一次蔺白带着酒过来,夏无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边深深凝望蔺白的脸,一边仰头灌下了辛辣的酒ye。
而后,夏无咎惨笑一声,说了和蔺白再度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蔺白……我死之前,可以告诉我,我们的孩子……”
蔺白就知道夏无咎误会他给的是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