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很浓,太阳从黑乎乎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火车站没有什么人烟。
我坐在等候的椅子上,看着金黄色的太阳,还有远处空荡荡的铁轨,内心也空荡荡的。
今天,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件前所未有的重要的事情。
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
这样一个老太太,年纪很大了,走路也不方便,她每走一步便要用手敲敲自己的后背,然后发出吃力的喘息。
老太太抖出一张车票,说,请问要在哪里等候?
我看到车票上那熟悉的目的地,喉咙一阵一阵地发干。
我还是给老太太指了一个方向,老太太道了谢,便往那走了。
我叹了口气,叹气时,雪白的雾就从嘴喷了出来,我的手也冻得红红的。
我一边搓着手,一边看着远方。
老太太却又回头了,她忽然说,我记得你---你不会是冬家的小儿子吧,你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也要去小镇吗?自从你搬家,我已经再没有见过你了。
我看着老太太,却看不出她是谁。
镇里所有人的面孔好像在记忆里模糊了,无法一一对应上样子。
我的心隐隐生出了一丝不耐烦: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而这事情,并不想被任何人打断。
我本来以为老太太要继续啰嗦,但她只是远远地打量着我,上上下下地端详着我的脸。
这样的目光就让我很不舒服,我正想避开来,她却露出一个微笑来。
她说,要是鸳鸳还活着,他也和你一样大了。一样健康,一样年轻。
我听到这句话,就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句话背后含着的意义就让我愤怒。
我的脑子好像也灌满了清晨的白雾,变得模糊不清了。
你撒谎!我是要去见鸳鸳的!鸳鸳明明还活着。鸳鸳在等我。
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黑色的火车吭哧吭哧地从远处驶来了。
我便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这空口说白话的老太太,然后迈向了铁轨。
鸳鸳在铁轨上等我呢。
金色的阳光下,乌黑的铁轨上,rou块就飞了起来。
而火车站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没有老太太。
-----
十年前。
我讨厌鸳鸳。实际上也没有人会叫他这个名字。
大部分人只会围着他笑嘻嘻地说,傻子,又来上学啦?傻子,又黏着冬阳啊?
我不能叫他傻子,因为我一叫他傻子,我爸就会很生气地拿筷子打我的手指。
被筷子打手的感觉可不好受,手会肿得高高的,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我只能咬牙切齿地叫他鸳鸳。
然后看着他脸红到脖子,鼻水从鼻孔里冒出来,傻兮兮冲我笑。然后跟在我身后。
我命令他和我保持一米的距离。
但这家伙甚至不知道一米是什么意思!我就拿了根树枝, 跟他说这就是一米。
你要是敢再靠近我,我就用树枝抽你!我说。
不要!别拿树枝抽鸳鸳……他雪白的脖子连忙缩了回去,连着那红晕也褪没了。
当然,抽是抽不痛他的。
因为这家伙被他外婆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羽绒服和棉衣,看上去就像个移动的球。
别说用树枝抽了,哪怕是用刀砍,说不准都砍不进第一层衣服。
我就一边往前走一边让他拿树枝衡量着距离。
这是春天,雨水就滴滴答答地溅在两旁的河道里。
河水泛着涟漪,偶尔会跳起几只河鱼来。
按理说,去学校的路就这么点长。
按理说,正常人只要有脑子,就会顺利到达。
可惜鸳鸳没长脑子,或者说,他长了个猪脑子。
我把鸳鸳从河里捞上来时,他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都已经shi透了。
雪白的脸也皱得和个包子一样,他似乎想要嚎啕大哭,眼泪在红红的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又被我瞪回去了。
我拧着眉头,骂道,你跳进去做什么?猪脑子?
鸳鸳说,树枝……掉进去了。
在他胡乱的解释下,我才明白这猪脑子是去河里捡树枝了。
他红通通的眼睛委屈地看着我,仿佛他在做一件无比正义的事情,而我就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恶人。
那为什么树枝会掉进去?我没好气地问。
这下他没话说了,只是眼睛瞟着河里跳着的鱼。
……
我也懒得用树枝抽他了。
我只知道,这下我两都要迟到了,我又要被这个傻子连累罚站了。
而他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快被泡发了,一拧就能拧出一大串河水。
我只能把他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