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叫他一声……卫青耳垂有些发烫,他想把那耳垂自己卸下来吹一吹,把多余的热气都吹走——其实叫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但真要论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将军”这个称呼,特别是从刘彻口中说出来,颇有一种珍而重之的意味,让他整个人都眩晕。
人群熙攘,黑影攒动,但公孙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一身鸦羽的勒腰的袍,将他山崖一般的背与平瀑似的流畅腰身都严丝合缝勾勒。上面爬满了各色银饰,确像一只深夜低吟的乌鹊,也似一只游走于夜幕人间的诡谲魅魔。他的右耳别了一只淡灰的玫瑰耳钉,浅浅地透出润泽的颜色,公孙敖猜那和帝王左耳所别的是同一对。
狗情侣。
想是如此想的,但他还是假装不经意迎了上去,接着满目惊喜地亲昵唤了一声“青青”,又仿佛刚刚才发现皇帝也在旁边似的,才重又规规矩矩敬了声“陛下”与“将军”——谁不知道叫卫青将军是刘彻的授意?皇帝只怕别人把卫青看了轻去,然而事实是——除了那些个碎嘴的玩意,谁会把身披一千多道战功的卫青看轻了去?
然而总归是不一样了,公孙敖抿了抿嘴,他说不好哪里不一样了,但他只看着眼前容色依旧清绝的卫青,只觉得以后在军部再也看不到这张脸实在颇为可惜——军部alpha众多,又不安全,于公于私卫青都不可能再待在军部了。
恍惚间那日在虫族尸体遍地的战场上猝然发情的卫青又莫名浮现于眼前,当时情形之混乱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好香。从前也不是没有被Omega引诱过,但经受严酷训练的军人又岂会轻而易举匆匆缴械,只那一次全然不同,他仿佛坠入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甜蜜罗网,而那罗网尽处,是万丈深渊。
以后……祝你幸福。卫青举杯和他对饮,嘴角还残留一滴红褐色酒液,公孙敖突然很想伸手替他揩去,只高高在上的帝王适时皱眉用手指帮他抹去,眉峰是皱的,眼神里却没半分坏意思,不像是在对待一只圈养在家的猫儿,而是在嗔怪不晓得照顾自己的爱人。
心里闷闷,像狠闷了一口酒,辣得人好半天喘不上气,公孙敖心里清楚:以后他就真真正正属于别人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公共的、惹人夜半无限遐思的军中花魁了。那个穿着一身笔挺军服——胸前的口袋上还别着银灰勋章的beta,再也不能迈入军部一步了。
塔楼的钟声适时在这一刻敲响,卫青款款笑了一笑,现出两个淡淡的酒靥,眉目如春:“晚宴时间到了,我先陪陛下入座去了,敖哥哥,你也早些去吧。”
方才公孙敖最后分别点头时颇有些怔愣,卫青拨了拨头发,恐是自己哪出不合适丢了刘彻的脸,恰逢众大臣贵族们纷纷携家带眷地走来,他只匆匆坐了刘彻身边那个属于王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卫青从前未曾坐过也未曾遐想过的,如今甫一坐上来,才发现视野极开阔,只无数双眼睛直愣愣对上来,卫青一个个迎回去,颇觉得招架不住,于是便剥了颗草莓慢慢咀嚼,兴趣缺缺看他们一个个落座,目光却不由游到了他从前的位置上去。
他暗地里其实还是好奇:究竟谁可以接替他的位置,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卫青第二”。
卫青心知这话显得他脸皮忒厚,恰在这时刘彻抢了他手里刚拔去绿芯子的草莓去,他懵了一秒,只看见刘彻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吃了那颗嫣红的草莓,心里又笑又叹。
这边新伉俪正腻歪着,那会儿座下皆坐满了人,卫青疏疏扫了一眼,目下生疑:怪得很,怪得很,怎么各处坐满了人,偏偏他曾经的位置空空如也?
酒水照例是摆着的,仍是从前他爱吃的口味,只是座上的人却不在了。物是人非……卫青心底有些惶惑的酸楚,如今他被皇帝从哪个位置抬到这个位置,未来就又可能被皇帝一脚踢下去,又被某个窈窕新人替代,成为那个“旧人百宛顺”的旧人。
那么新人又会是谁呢?皇帝已经掇起了筷子,座下的众人皆各有所乐,独卫青仍有些心中郁郁,他本不该怀疑刘彻的心意的,可……
身旁的将军心不在焉目无尊上,主宰一切的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刘彻缓缓放了筷子,筷子被搁在光洁的盘面上,经意发出清脆一响。卫青略略回神,失焦的目光重新聚拢,好巧不巧对上身旁帝王凉而揶揄的眼,忍不住脖颈一缩,颈后腺体跳了一跳。
古语有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到了卫青这里却是不管用的,刘彻假情假意摔了脸子耍了威风,继而不咸不淡凉凉开口:“朕的将军缘何而分心啊?是谁家的魂把你勾走了吗?”
我已经被你标记了个彻底,怎么可能出轨别的男人,更何况……你就是我心爱之人呀。卫青抿了抿唇,到底没开口,只小猫一般用手心蹭蹭刘彻的手背,晚风畅快,二人指间一片温凉,卫青本打算蜻蜓点水的一触,谁料刘彻突然纂了卫青的手指捞在掌心细细把玩,偏了头看下首那唯一一处空落落的座位,蓦得笑起来:“青青可知道这里为什么没人吗?”这笑容,怎么说,很得意,像急湍的水花轻佻地借着岩石的力溅起来,以一个完美的弧度跃入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