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上拖着长水袖的旦角儿在台上一句句唱,吚吚呀呀唱到那句: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台下镂空小斜窗外暮色正西落,成绮似锦的霞光透了进来,照着台上那唱腔的旦角儿脸上红彤彤一块,到底不是年少时瞧见心上人少年郎那红透透烫得消不下去,转眼间,那太阳沉了底儿,红霞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再也寻不着。
那声里哀怨婉转,不知是看尽了红尘故事,还是在唱何人过往。
从清高圣人庙飘进了人间烟火里,听不懂这掐着嗓子唱戏的人,伸手一摸,花实各半,拍一拍大腿,歪嘴刁着根老旱烟,快快活活仰着脖子吸上一口,再笑个乐呵冲三人一推牌:哎哎哎,一枝花!来来来,拿钱啊,都拿钱,别磨叽!
仅一巷之隔,又另是一片天地,这临安王府扬铃打鼓,笙歌鼎沸。
今儿是临安王立府之日,为贺乔迁之喜,其胞妹坤仪公主特请苏州昆戏班子静秀班上府,广宴宾客,受邀之众,皆是名门闺秀、乌衣子弟,也不乏名流才子、雅士高人,众人齐聚一堂,载笑载言。
竹编卷帘处伸一只素手,冰肌玉骨,玉指芊芊。少女自内屋慢步而处,身姿秾纤合度,行步若游龙婀娜,似是三月杨柳,她面容雪白,颊边沾了两三点红枣糕屑,任瑕不掩瑜,众人双目发直,生叹:此乃真国色也。
她端着一盘相思酥:都来尝尝,本公主亲手做的,观戏品茗吃点心,三者合一,缺一不可。
众人簇拥着上前,一人取上一块,还未咽下去,便开始啧啧称赞:旁的不说,公主这手艺是一绝。
另有少女嬉笑:那是,今儿个得托公主福气,这外头来的班子就是清高得很,一般人难请呐。
众人传杯弄盏,一片热闹喧嚣,容彧不过一介布衣门生,若非老师德高望重,断是不会邀他上门,此等语笑喧阗,靡靡之乐,他难融其中,静站许久,自觉格格不入,便转身要走,未料前行不过数步,一只手拍在他肩上,容彧浑身僵硬,只听人说:还剩最后一块,你不要吗?
泠泠如玉音,馥馥若兰芳。
少年回头,待看清楚来人正是坤仪公主,未及金钗之年,却已窥国色。
肌是素雪妆成,眉是山岭横卧,眼是水流迢迢,而最招人的就是这双正看着他的眼睛,圆溜溜水灵灵两颗黑葡萄,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脸颊天生泛着红,用面若桃李正好形容,一颦一笑绚丽生春,有道是: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又生就一口甜牙糯齿,说起话来脆生生甜丝丝:不要我给别人了
话说到这儿骤然收住,大约是在等他回答。
少年声线如玉琤琮,语气却生硬:不劳公主废心
少女笑起来,一双眼弯弯似月牙,她眨眨眼:若我偏要给你呢?
少年哑然,看着递来眼前雕如花瓣的相思酥,只生涩道一句:彧多谢公主厚爱。
少年一接过,眼前的少女便又跳着回到人堆里,动如脱兔,便如她来时一般突兀,人群里见着她又是一番阿谀之言,少年目光始终落在那一片绣着兰花的飘飞衣袖上,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落进花丛里。
一时天旋地转。
容彧惊醒,望着帷帐出神,为官八载,日夜劳苦,容彧甚少做梦,但今日,他却梦到了初入京城之时。
亦是他初见你之际。
容彧闭闭眼。
那天罢宴散席,他最后一个离去,正撞见你。
少年的声音很轻,追问道:为何公主偏要给我?
回应他的,是你银铃般的笑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若真要说个原因,自然是因为你生得好看,合本公主心意呀!
容彧初入京城,不过一品白衫,人微言轻,后拜东阁大学士陆知微为师,入国子监进学,所作诗赋,惊才风逸,世人称其虽一介白衣,却不失少年卿相,后不负众望,容彧六元及第,登科状元,遂入朝为官,初拜翰林院修撰,后荣升翰林学士,深受先帝重视,自新帝登基,接任文渊阁大学士并任吏部尚书、内阁首辅,自此,权倾朝野。
你与他相识之初,正逢他微末之际,未料风水轮流转,现今,得是你低头求他。
你从容府回来,甫一进宫门,便撞见一位不速之客。
九妹妹,可是让我好等。
你抬脸一看,打眼尖儿入目的是一个红裳女子,生一张桃腮杏脸,这浓桃艳李的长相,明艳动人,很是招眼,正端坐高驾之上,抚弄蔻丹,轻轻扫你一眼,便似春江横流,滟滟随波。
你目光清凌凌,不言不语看她,嘉柔公主,你的七姐,当今圣上一母同胞之妹,你与嘉柔一向不对付,她看不上你附庸风雅,行事奢靡,你瞧不上她外厉内荏,只敢做匹纸老虎。
坤仪,你今儿个是哑巴了吗?见你许久不说话,她耐不住性子。
可叹父皇给你俩拟得封号都不太恰当,坤仪不仪,嘉柔不柔。若是从前,莫说这样放肆的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