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达赞普信奉佛教,生性宽厚温敦,虽已有贵族琛氏长妃在前,向东周皇室求娶英公主入藏后一直以正妃之礼相待。因仰慕汉地风土文化,加之公主性情谦和与世无争,最初常有二人琴瑟和谐的美名传入金陵。
可惜事无万全,赞普体弱多病,在位近十年只有长妃所出一女承欢膝下,英公主更是在三年前被迫卷入王庭边邦的明争暗斗,一杯绝嗣酒下肚,除了再无生育的指望,身子骨也不若原先健朗。
吐蕃地势高峭,云顶之上的冰雪千年不化,寒气从地底窜上来穿透土壤草被,能隔着厚厚的鞋底子冻裂人的骨头。英公主病入沉疴之际,时常在梦中哭着醒来,喊陪嫁的汉人侍女唱阙流水小调,亦或是听人拨几弦泠泠琵琶,竟然也熬过了朗达赞普,活着等到故人来使,接她踏上回家的路。
这一行纵有万千艰险,然抵不过她思乡情切,且有那位尽诚竭节、身怀铮骨的沈大人寸步不离。令一众魑魅魍魉束手无策,眼睁睁看她换上赤色的公主礼服,列座于永熙帝下首,杯酒尽敬天子,从袖后露出一张清癯却不失柔美的笑脸。
倒是沈之邈一反常态,垂着脑袋闷头不语,宁可紧盯玉盘里的一颗苹果,也不去看上座相伴一路的旧识,连左右前来套近乎的老臣也懒于应付,凝着眉头似是怀有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这副神情看在外人眼里,谁不骂一句败兴晦气。去前多么言辞凿凿,在朝堂上那一跪,跪出了含霜履雪,嶷然不可回夺的气势,好似唯他沈青璞一人出淤泥而不染,他们都是趴在女人肚子上吸血的蛀虫。如今人也如愿接回来了,这样大好喜庆的场面,又只有他一个愁眉不展,同僚恭维几句得不到回应,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谢杨二人见他魂不守舍,也觉得稀奇,不过浪费给他的目光极少,很快转去了今夜的主角英公主刘娉身上。不止是她们,现下在座的高门女眷,哪一个不是借着吃酒吃茶的空隙偷瞄偷看,仿佛这和过亲的公主长了三只眼睛两张嘴,一去五年变成了非我族类。
好不容易挨到宴散,英公主亦步亦趋随在徐太后身侧,自始至终也没分个眼神下来。
而燕回惦记谢溶溶那句好好说说话,几乎是滴酒不沾,下了桌便要寻她回家,上赶着去剖心剖肺。几位想拉他叙叙闲话的大臣宗亲见他如此急切,也不好开口留人,青衣纁裳风一般从身边刮过,只留下缫珠清脆的回响。提灯小太监不及他身高腿长,尾巴似的缀在身后,一前一后隐成一线浮光飘忽远去。
谁料一脚还未踏出宫门,就被埋伏在半路的程咬金伸手按住后肩。他扭过头,正对上一副秋后算账的面容,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想,该来的总是在不该来的时候来。
只得随手招过一名内侍,喊他去找梁世子妃传个话,自己跟在沈之邈身后,不仅没有半点惴惴之心,甚至拧着脑袋频频四下张望,像是个被老鸨子拖去娼房还债的黄花闺女,一脸等待良人的望眼欲穿。
沈之邈趁着酒劲上头把人拉到一处僻静角落,从三丈高的朱墙里面探出半丛参天古树,其叶荫茂,遮下来不辨五指。一句话不说,转身一拳砸到他小腹上,听着耳边一声闷哼,冷笑道,
你竟也知道痛。
燕回不躲不闪,凭他的身手拦下这一击易如反掌,可事后再想维系这段情谊也就难了。他一手撑在墙边,手指蜷曲,齿缝里艰难溢出一声轻笑,
青璞这一拳是为了谁?说出来也好叫我有个担待。
沈之邈惯来正直,不屑以未证的传闻评定一人生死好坏。饶是这几个月来不断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甚至赶在大婚前去信给家中哥嫂婉言相劝,不教他囿于叛离,连带谢二小姐也无地自容,此时被这无赖一笑勾起当年在状元楼前的一番回忆,酒气涌上脑门,又是一拳招呼上去。
唔......燕回生生受下,捂着腰腹缓缓直起身,后撤一步,借着月光斑驳让他看清自己眼中渐渐染上的霜意。
若是为了溶溶,我自甘愿;若是为了你的敬兄,燕某无福消受。
沈之邈闻言大怒,你
我便是这样的人,他敛去眼角嘴边的弧度,影子自脚边弥漫延伸进漆黑的夜里,轻屑地反问,沈侍郎克己复礼,也要拿人lun道德那一套来约束我么?
不可理喻。枉我私以为你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谁道是居心叵测,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沈之邈气得头顶冒烟,两人倚墙对立,真像是红脸的忠臣怒目而视,抹白的jian相一脸平常。
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挨这一通揍。燕世子如今是这城中炙手可热的勋贵,该不是怕我与你分道扬镳,去了个无关紧要的旧识?沈青璞区区贱名,还没这么不识好歹,从此大路朝天,就不再沾惹你的大好富贵了!。
他心里压着一道火,不Yin阳怪气地泄出来,今夜想也睡不着觉。于是擦肩而过时故意停下脚步,学着他的模样冷蔑道,
就凭你,也配和敬大哥比。老天爷作弄,让忠肝义胆的良将马革裹尸,却放纵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