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一掀上袍,长腿交迭,挺直脊背紧挨着端阳落座,将案几占去了一大半,既是保护又在赤裸地宣告着安尔格的偏爱。
一丝冷笑挂在叔父桑铎苍老的脸上,一个合格的汗位继承者应该是像冷血而深沉的,太稚嫩坦荡的人会生出软肋。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盯着不远处披着红袍的中原女子。她确实美貌,矜贵皎白得如同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在一众羌北族人中显得格外碍眼。然而太过漂亮的东西是会有危险的,更何况她代表着的是不属于这片荒漠的中原势力。
桑铎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敛而不发,且看来日自己的傻侄儿如何自掘坟墓。
待将领们落定,仆从点燃柴草垛,陆续端上燃火节祭祀的用具,一开始都是些寻常的杯盏、器皿,还有nai酪、炒米等日常吃食。到后来银盘上的东西便有些诡异,带着图腾的腰铃、鼓编,凶神恶煞一般的萨满面具,还有刚屠宰好的带血牛羊rou。
银盘拥簇地堆放在安格和众人案前,因为天寒生rou上冒出的血已经凝住了,能够清晰辨认出哪里是牲畜的头颅和四肢。除了身体部位还有赤锈色的心脏、脾肺等内部器官软成一滩,带着黏滞感和血腥气。
端阳癖性喜洁,见了这些血淋淋的生rou,难免有些不适,微微侧头避开视线。
桑铎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故意割下一块新鲜羊肝,放进嘴里大嚼特嚼了起来,扬声道,“大伙都尝尝这羊肝,还是这热乎的够味。”
“哟,这吃起来还带着冰碴子,真是不错”,乞塔德砸吧砸吧嘴细细品味。
众人应和,一时间席面上纷纷效仿,侍女割了一块递给端阳。她不好拒绝,勉强离近一些,那银碟子里散发的腥气便愈发浓重,刚触及唇边立刻生出一股奇异的触感。
端阳急忙用丝绢捂住口鼻,强自忍耐从胃中泛起恶心感。身旁的安格一惊,连忙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哼,中原人看不上我们羌北的吃食呗”,额森白了一眼,“他们是文明礼教之邦,吃生rou的都是落后蛮夷。”
“我们羌北人热情好客,殊不知人家看我们就跟看茹毛饮血的原始部族一样”,乞塔德继续煽风点火。
军中都是将羌北荣誉看得比命还重要,此言一出将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扭头看向端阳,底下一些好事的士兵也悄悄地议论起来。
安格皱起浓密的剑眉,瞪向那两人,“噔”地一声将分食的刀具戳在案几上,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两个蠢笨的东西,还不快给安尔格小王赔罪”,叔父桑铎仍是一脸自如的样子,“睁大你们俩的狗眼瞧仔细了,那中原女子是安尔格的心上人,你们如何惹得起?”
额森“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磕头认罪。乞塔德则梗着脖子反驳,“明明是中原人看不起羌北人,我又没做错凭什么罚我?我为全族卖命在沙场出生入死,难道安尔格小王要用我羌北大将的尊严去讨好一个中原人?我不服!”
两个人搭腔演得起劲,这番言辞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掷的石子一般,落在众人心里,漾起层层涟漪。
相处了这么久,安格如何不知端阳的品性,她平和亲善,对羌北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歧视。见他们如此污蔑又颠倒是非,心中堵了许多话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又急又气地攥紧了拳头。
他即刻便要发作,突然一只手温柔地贴在他左拳突起的骨节上,五指纤纤温软如玉。
“大家误会了”,端阳挺身端坐,向众人谦和一笑,“中原古籍中有‘食不厌Jing,脍不厌细’的说法,其中‘脍’指代的便是‘切细的生rou’,江泽湖海地区也常食用鱼生、鱼脍。在大东的饮食中未经烹调过的rou类,味道鲜美简朴,并非二位将军所理解的那样。”
她娓娓道来,嗓音中独有一份理性与冷静,天然多了几分信服。乞塔德脸上的横rou抖动一下,质疑道,“既如此,你又为何作呕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来?”
“我……”,端阳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看安格又微微垂头,故意装作娇羞,“我近日身体不适,常有胸闷恶心的症状,兴许是……”
安格一听激动万分,握住她的手问道,“可是有孕了?”
各位将领这几日多多少少都听闻安尔格这段时间求子心切,如今见有了消息脸上又重新浮上一层喜色,忙不迭便要起身恭贺。底下士兵又哄成一团,席间重新恢复成了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少年喜上眉梢,端阳心中却有些为难。
她并无身孕,不过为了解围随口一说,倒徒惹他空欢喜一场。她有些过意不去,掐了一下手心极小幅度地摇头暗示,害怕他没看出来,又挤了挤眼睛。
安格一愣。桑铎将两人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在一旁冷言出声道,“找大夫看过了吗?事关重大,可别弄错了。”
“也许吧,我也说不清是否当真有孕”,端阳微微蜷身,小鸟依人般倚靠在安尔格坚实的手臂上,“不过我待安尔格如夫君,迟早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