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顾深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浅茶色的布衣长衫,长发用同色的软布束在头顶,长相清秀温和,身形细长瘦弱,手中端着两个粗瓷大碗,碗上架着两只木筷,一看便知是才从厨房回来。
一见顾深要从床上起来,手忙脚乱的放下手中的大碗,将顾深拦了回去。
顾深顺着顾南亭的记忆搜索了一下,想起了这个男子的身份。
男子名叫苏晏,年纪比顾南亭大两岁。是顾南亭六岁那年,被生母在集市上救下的孤儿。
那日顾南亭与母亲去集市上买年货,见到一个独眼的汉子在路边鞭打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乞丐。
小乞丐的脚上没有穿鞋,身上还穿着单衣。鞭子抽下去的时候,小乞丐只有本能的抽搐,连哭喊声都没了。
顾南亭的母亲当即拦下了鞭子,将他带回了顾家,养在身边给顾南亭做伴。
顾夫人心善,将苏晏视如己出。
不仅治好了他的嗓子,还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认字。
如今顾南亭落魄至此,只有苏晏不离不弃。
即便这个顾南亭自从从生母去世后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平日里苏晏若是敢稍稍规劝一句,他便非打即骂,行径极其恶劣。
回忆完毕,顾深沉声答道:“无事,我只是想找点水喝。”
苏晏听罢,忙回身取了一只杯子,将桌上水壶里清水给顾深倒了一杯:“少爷要水怎么不叫我?郎中说,少爷的腿至少要将养两三个月,若是长不好,将来要跛脚的。”
顾深接了杯子,恍然惊觉自己的左腿上果然固定着几块板子。
这是他离家那天,他继母带着那些义愤填膺的顾家族老打断的。
顾深懊恼的一拍脑门,咕噜咕噜的把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不知那水是不是在铜壶里闷了太久,清水之中竟然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儿,顾深不由自主的皱紧眉头。
“少爷,是不是很难喝?”苏晏歉意的弯下身子,给顾深顺了顺背:“这里的水井不大好,我滤过了几遍,还是有股涩味,委屈少爷了。”
顾深攥着杯子,被苏晏的举动弄得一愣。
委屈?顾南亭有什么好委屈的?他们今时今日落到这步田地,十成九都是顾南亭这个少年一手造成的。苏晏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咎由自取”么?
初来乍到的顾深还保持着他前世的思维方式。
前世的他虽然也有家族权势做依托,可他从记事起就从来不敢懈怠,七八岁时便已然开始用模拟沙盘学习经营管理,十一二岁时便开始出国深造,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开始在接手管理上市公司了。
这个原身的小少爷的做派简直就是他前世的反义词。
“少爷你饿不饿?我做了热汤面。”苏晏见顾深不说话,端过了桌上的粗瓷大碗,凑在了顾深面前:“加了两个鸡蛋,还去邻家的婶子那儿借了半勺酱油,半勺香油,保证不会再像昨日那样没滋味了。”
顾深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碗里盛着一团白生生,还冒着热气的面条,面条下面藏着两颗胖鼓鼓的鸡蛋,清汤寡水的汤底上,漂着两滴少得可怜的酱油。
虽然这碗面的卖相有些一言难尽,但顾深实在不忍辜负眼前这个温柔的男子。于是他横过筷子挑起一团面条送进嘴里,无油无盐的面条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生涩,没有搅匀的酱油聊胜于无,非但没有提鲜,反而让整碗面的味道变得更加诡异了。
顾深从面碗里抬起头,正巧撞上了苏晏那温柔中带点殷切的目光,他抿嘴将口中的面条咬断,朝着对方扯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微笑。
“少爷喜欢就好。”顾深的笑脸,让苏晏松了口气。他也端起了桌上的另一只碗,竖着筷子一点一点的往自己嘴里送去。
苏晏用饭的姿势有些奇怪,这让顾深不免有些好奇。
他抬头朝苏晏的碗里巴望了一眼,想知道苏晏吃得是什么。
然而苏晏的那只碗里哪里有什么白面,而是一碗不知名的黑面糊糊,还混合着几片粗硬的叶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他顾深的认知里,这碗东西都不像是人吃的食物。
若不是像苏晏那样一点一点的小口吃,只怕根本咽不下去。
“你吃的是什么?”可能是因为苏晏碗里的食物给顾深带来的视觉冲击太过震撼,所以顾深的语气里明显夹杂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啊?”苏晏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食物,如实答道:“我这是荞面,不是少爷能吃的。”
“我不能吃,你为什么就能吃?你能吃,我为什么就不能吃!”顾深坐在床上端着手中那碗白面眉头紧锁,原来他咬牙屏息咽进去的食物,是这个人能为自己寻到的最好的食物。一股强烈的自责感,让顾深此刻多少有些歇斯底里。
顾深自小生长的环境,周遭都是利益相关的人和事。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苦涩的,倾其所有的偏爱。
包括生身父母,都没有给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