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医院是程夕最讨厌的地方。
消毒水的气味缠绕着她,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种黏糊糊的令人恶心的虫子,仿佛一沾上就再也甩不掉。
深夜的急诊室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她站在门口的走廊,冷得浑身发颤。唯一的热源来自于程朝紧握着的手。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送郑集英过来的邻居的声音,灯还亮着,我就在门口问了一下她摔在地上起不来
灯还亮着灯亮着
她和程朝离开的时候还问郑集英要不要帮她关灯,她说不用,等会儿自己去关。
只是一抬手的动作,如果她当时关了,郑集英是不是就不会摔倒?
程夕的手抖得更厉害,程朝察觉到,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她抬头看他,却先撞上了胡向云的视线。那目光异常冷静,如同这医院里每一件沁着凉意的器具。
程夕惊慌地低头,如果当时没有执意要程朝亲她,他们的秘密是不是就不会被撞破?
墙上的挂钟还没过12点,她的生日还没结束。
然而外婆病倒,秘密被发现,十八岁的第一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开场。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之后的记忆都变得很模糊了,仿佛溶在水中,随着时间慢慢化掉。
这大概是抵御痛苦的一种机制。
程夕只记得他们很晚才回家,她浑浑噩噩,直到突然被程朝回身抱住,才反应过来迎接他们的先是一顿打骂。
杯子、果盘、椅子,所有一切程万里能拿到的东西都成了他的武器,擦过程朝的额头、击中程朝的后背,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边。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她甚至没听过的谩骂,不知廉耻已经是最轻的程度了。
她被程朝护在怀里,视线越来越chaoshi,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却还微微地摇摇头冲她笑,又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所有的骂声远去,空蒙地响成一片。原来程朝才是保护她的玻璃球罩,让暴烈的风雨绕她而行。
最后,程万里冲进厨房拿了刀,被胡向云夺下扔到一边。
你还真想把他们打死吗!
打死?生出这样一对儿女,在他的人生里留下刻骨的耻辱,就算打死也不过分。
但程万里终究还是没有下手,不是因为他心软。
试问一个父亲会因为什么而打死自己的孩子呢?只怕是变相地向所有人宣告这桩丑事。
这位可怜的父亲啊,只能忍气吞声,留他们一命。但他的怒火没有就此平息,转头宣泄到了胡向云身上。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什么意思?她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我不可能教出这样的贱种!
胡向云看向程夕,她还被程朝护在怀里。犯了这样的错都还有人护着,而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丈夫指责为最大的罪人。
凭什么?
他们想尽办法分开这对不知悔改的儿女,分别监视他们,让他们错开时间轮流去医院,但他们仿佛约好了,即使带着一身伤被人询问,也始终没有松口。
程万里无能暴怒,有一天差点对胡向云动手,最后居然是兄妹俩把他拦下的。
呵,多么讽刺。
再后来郑集英被转到普通病房,她双腿失去知觉,再也站不起来。最开始几天,甚至连大小便都无法控制。
倔强一生,最后被困在病床上,还要人伺候屎尿。郑集英无法接受,性情大变。
大女儿和小儿子在病床前报道了几天后就准备离开,照料的任务落在了胡向云身上。他们很歉疚地告诉她,我们离得太远了,不方便,又通情达理地表示虽然出不了力,但是愿意出钱。
向云,你就辛苦点。
是啊姐,你辛苦了。
辛苦了,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被郑集英频繁又莫名的宣泄碾成齑粉。
胡向云在家是丈夫的出气口,在医院又成了母亲的沙袋。
儿女罔顾人lun、丈夫懦弱无能、母亲Yin晴不定、手足置身事外,这么多事挤在一起同时发生,指责、疲惫、压力、痛心,像汹涌的chao水没过胡向云的头顶。
她还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一片。
没有得到过爱的人,难道就毫无选择必须要成为承受一切的羔羊吗?
她的Jing神日渐紧绷,直到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支开了程夕。
等程夕察觉到异常,又找到钥匙打开房间门时,她正从瓶子里往外倒安眠药。
妈妈,你不要做傻事。程夕紧张又害怕地从她手里抠出药瓶。
胡向云看着她跪坐在自己脚边,眼睛肿着,脸上被程万里扇的那巴掌还没有消下去,像只被被鞭打过的小羊,颤颤地看向她。
她的女儿啊,前几天还神采奕奕,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这些错误究竟要如何折磨他们母女?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程夕的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