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醒来,长津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无一处肌rou是舒坦的。
他半阖眼强撑起上身,想要将沉重的眼皮抬起。可这么动了一下,他的五脏六腑跟挪位了似的,如被石锤搅烂的泥浆般传来剧烈的恶心与疼痛感。
“咳咳咳——”他死死扣住床沿,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直到喉腔中残余的浊ye被吐了出来,肺部里的浊气也尽数排出。
肇事者则安静地趺坐在几座的软塌旁,屏息凝神地憩息。
不到半秒后,司寅许是觉得床榻那侧传来的冰冷刺骨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慢慢睁开眼,便对长津微笑道:“早上好啊,昨夜睡得可安稳?”
长津深吸一口气,正要作答,却被对方立即打断;“啊……那血咒起效了,你若是想要喝水也得自个儿去倒了。”
他默然垂首,余光则瞥见无足棜案上正放着半碗清澈的水。不用触摸,狩师便能感受到水温适中,正是将其饮下令钝痛的胃囊得到舒缓的好时机。
可长津却翻身下塌,不顾自己一把咯吱咯吱作响的骨头,拂开棜案,步履极缓地走到堂前,自己用铜壶倒了一杯凉水。
他刚准备饮下,只听身后的男人慢悠悠地说道:“我方才渴得要命,便用这铜壶对嘴饮了个痛快。随后,我又想到……你自然是不会喝床头的那一碗水,我就又吐出了半壶水,给你留着。”
长津含着一口水,面如菜色,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他捕捉到司寅眼下划过的一丝狡黠的笑意,心中冷哼一声,默不作声地将水咽下,喉结故意发出“咕咚”的吞咽声。
眼看司寅双眸轻抬,金色的瞳孔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脖颈,长津立马开口斥道:“你若是再敢往我的身上下幻术或者‘逆咒’,我定你不会手脚完整地回到郑国。”
他的声音虽嘶哑难听,口吻确实一如既往的古板冷淡。
司寅无辜地眨了眨眼,说道:“我再也不敢了,我可真是怕极了你发狂的模样了。你瞧瞧,我这胳膊上,背上,胸前可都是你昨夜挠出来的伤痕。哎呀……痛死我啦……”
说完,他还故作模样地抱着自己的手臂,脸上一副Jing疲力竭,被人伤筋动骨似的皱起鼻子起来。
长津被这不正经的玩意气得快要呕血,险些将手中的杯具摔到司寅的脸上。
他将木杯重重砸在桌上,半句话也懒得与Jing虫上脑的混账理论,拂袖而去。
二人返回郑国一路畅通无阻,到达狩妖师黎白的家“棫朴”时,晨曦乍现,将朴实无华的棕色木房镀上一片淡金红色的薄光,就连前院的一草一木都如新生般浮着一层浅金。
长津翻身下马,拍掉狩衣上晶莹的露珠,推开高大的木门,便对院子中央正端坐冥想的黎白欠身以示,说道:“老师,我回来了。”
黎白不急不缓地睁开眼,对小徒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吃早茶。
他微笑地看着长津落座对面,捧起杯子小口啜饮自己沏好的热茶。
昨夜露重,沿河的小道一直都蒙着稀烟般的雾气,长津面容被浸润得冷白,两片shi漉漉的睫羽被氤氲的热气一熏,便滚下几颗剔透的水珠下来。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转过头准备郑重向黎白交代事情。可他还未开口,便被门口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打断——原来是司寅正在马厮里磨磨蹭蹭系缰绳。
那两匹马是长津在卫国郊外寻得一马夫买来的,二马都还未完全驯化好,性子暴烈的很,令人不好掌握方向。可他们赶路的速度又快,粗糙的缰绳磨得长津手心几乎见血。
他却完全不知疼痛似的,手指没有一丝抖动,还把伤痕累累的手掌心贴在滚烫的杯璧上,面色如常地起身说道:“学生莽撞愚笨,没有能力将妖兽束缚,只能用‘血咒’牵制住他。幸好那厮忌惮违抗血咒的后果,我这才将他成功带回来。”
雪白狩衣猎猎作响,逐渐升上来的日头再怎么温暖,都无法消融长津眼中的寒冰。他垂头对黎白说道:“恳请老师今日便将这邪祟殛灭,然后再对我进行责罚。”
长津不回头也知道司寅正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的背影。可正是这样,他的口吻仍旧坚定如冷铁,仿佛身后的男人只是一只平日里的任务目标的妖兽罢了。
而黎白听了小徒弟的话,却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他搁下手中的杯子,轻轻眯起眼睛,在逆光下看向司寅。
二人的目光隔着中间的长津,正正相对。
司寅摘下滴水的斗笠,神情疏懒,一双金黄色的竖状兽瞳格外刺眼。
想必,敢在大狩师的府上无畏无惧地露出真容的妖兽,从前蒙昧时代到现在,就只有司寅一个!
黎白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性格,却在瞧见了司寅的面容后居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书屋里,独留下怔愣的小徒弟:“长津,你先自个儿去解开血咒吧,我先睡会儿。反正他进了棫朴,自然是跑不了的。”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