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礼感觉生活就是反复不停的上演相同的事。
人生就好像个八音盒,人们都是那上面旋转不停的漂亮偶人,外表光鲜亮丽,却只有在从高处跌落地面的瞬间,才知道那是用不堪一击的脆弱材料制成的。但在落地前的每一秒,都不曾有人考虑过自己会不会破碎的问题。
细微平稳的呼吸声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响着,华礼这人就是一有事要思考就睡不着。他屈起手臂倚靠在窗边,企图让夜晚大幅下降的温度将自己的头脑放清醒。因为他在想沈季舅舅的事。
下午他跟沈季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聊起了他的舅舅,好巧不巧的,到家就看到沈母正跟一个年岁看起来差不多的男人说话。沈季说那就是他舅舅。
他舅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外貌上比沈母要瘦削一些,鼻梁上架着一副扁框眼镜,说话声音也不是很大声,沈母在一旁替他们介绍着,原本就愁容满面的脸上好像又多了几分愁绪。
“这就是我外甥新娶的老婆吗,”舅舅面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眯眯眼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根据话的内容来听就是在跟华礼说话的,但华礼却隐约总觉得他看似看向自己,眼底却并没有在看自己。
归根结底,其实华礼还是不够了解沈季家庭一些细节的事,于是只是朝舅舅微微弯腰,乖巧的去打招呼。沈季却看起来比华礼还不熟一样,怯生生的将自己半个肩膀躲在华礼身后,声音像挨了打的小猫一样,“舅舅好。”
“干嘛搞得这么生分呀,”沈季舅舅笑起来,原本就是眯眯眼,此刻眼睛看起来更像是在脸上划开了一条缝一样,“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听说外甥最近结婚了,娶了个城里姑娘,就想着来看看,”说完一番话顿了顿,他又抬手拍拍沈母的肩膀,“主要是想姐姐了。”
沈母没说话也没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但华礼怎么看都从她脸上看不出亲弟弟来看望自己的那种喜悦感。
实在太过怪异,华礼晚上晚饭前很自然的用去帮忙的借口,跑去厨房找到了沈母。
“他确实是我弟弟,亲弟弟。”沈母将煲着的汤用盖子盖好。
沈母的父母本身身体不好走得早,所以沈母作为姐姐就多多少少总是帮衬着沈季的舅舅,起初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在沈母可以赚钱甚至勉强自给自足时,沈季舅舅仍旧没有收入,但其实他也就比沈母晚了两三年而已。
一直到沈母结了婚,沈季舅舅仍旧没有个正经的工作。沈母心软,在新房里甚至留出了他的一个房间,为此沈父生气好多次。
“新婚婚房,你弟弟住着叫什么样子!”沈父也了解沈母的家庭情况,不忍多说,但也忍不住不去说。
“他年纪小,之后自然会成家的。”沈母总是这么说,但其实她也不确定弟弟会在自己的庇护下活多久。
“我总想着他不懂事,以后娶了媳妇,或许能好些。”沈母手里拿着擦桌子的抹布,无意识的在灶台边擦来擦去,而后突然笑了一下,自嘲道,“我也没想到他,他竟然一直都没结婚。”
时间久了,沈母和沈父频频劝他也无果,最终两人从攒的钱里拿出不少,说是借给沈季舅舅,他便拿着这些钱去了据说比白河镇繁华不少的申闵镇,往后十几年,便全然没了音信。
“这不就是赖在您家吗?”华礼听了一半就已经皱起了眉头,由于是沈母的亲弟弟,他作为晚辈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已经涌到嘴边的一句“无赖混子”也就没能说出口。
听着华礼的话,沈母苦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恐怕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但终究是不忍放弃自己的弟弟,或许这就是血缘的坏处,叫人没法对他彻底死心失望,总觉得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至于沦落至此。
但其实人心中的贪婪和懒惰是没有止境的,堕落也是没有下限的。
华礼突然感觉自己待在白河镇就像在学习一样,每一天对白河镇和沈季的新了解,都会推翻自己前一天的印象和猜测。总以为沈季家虽然日子清贫,但组成还算简单,没想到每个家庭也都有自己值得苦恼的事。华礼突然就觉得,早些年自己那些没由来的顾影自怜,现在回忆起来就特别矫情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华礼感觉晚上的芝麻糊好像都顺着自己的口腔,倒流进自己的脑子里了,那里面此刻好像有火在烧,芝麻糊在里面正沸腾着,随着温度的升高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泡泡,而后再啪的一声炸开,等待下一个泡泡的鼓起。
好像在梦里与华礼共情了一样,沈季突然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恰巧翻到了将脸面对华礼大腿的位置上,华礼能感受到黏黏乎乎的温热气息轻轻喷在自己的腿上,细微的热气和chao气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导到皮肤上。
盯着看了一会,华礼慢慢伸出手去,将手掌盖在了沈季脑门上,轻轻用指腹抚着他的眉心。好像真的被这样的动作安抚到了,沈季渐渐舒展开了眉头,又悄悄调整了下姿势,抬起一只胳膊搂着华礼的腿继续睡去了。
本来就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