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上想要缓和下气氛,想着话茬子说。可这两人总在沉默。
唐满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也闭嘴。
半个小时后车终于能动了。
雪越下越大,车内暖气朝后打着方向,温暖如斯。车窗上凝着雾气和不时落上来的雪花,只余雨刷“咔哒咔哒”的动静,再无声息。
车开得很慢,不知往前挪了多长时间,歪在副驾驶座睡觉的唐满被阮昊小声推醒。
阮昊开了车大灯和示宽灯拉手刹,说:“车你来开,小声点。”
说完拉车门下车,开了后车座的门动作很轻地坐进去。
他将座位上的羽绒服摊开搭到程立身上,伸手搭上他额头,果然很烫。
程立几乎是一瞬就睁开眼睛看向他。
阮昊将手拿开,他以为程立会躲。
程立却只是怔怔看他,嗓音有点哑了,轻声喊他名字:“阮昊。”
他已经很久,很多年,没有听他这样叫他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也温柔地回应:“我在这,好好睡觉。”
“嗯。”程立安心又依赖地缓缓合上眼皮。
两小时前,唐满还跟他站在大巴车旁边问他 ,怎么看出来程立生病的,阮昊那时候并没有回答。
他并不愿意告诉别人。
即使他们现在比陌生人还生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像陈旧却愈合不了的伤疤,他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他生病的时候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眼睛却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chao气,是shi漉漉的。
就像现在这样。
阮昊低头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
因为生病呼吸声比平常重了些。可能是车内暖气太高,程立脸颊浮上绯色,白皙细腻的鼻头,淡色柔软的唇轻抿。
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他都曾抚摸亲吻过。
程立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传过来,他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靠向身旁的肩膀。
只觉得孑孓而行的一生有了熟稔的暖意。
暴雪一天没一天,断断续续地下。
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往总要反反复复一个多星期的发热感冒,这次在第二天就痊愈。
离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结束已有一周之久。
这天下午,终于见阳光了。
二十四楼的高度,程立坐在隔着宽大落地窗投进暖阳热度的真皮沙发上,视线往窗外睇出,混凝土堆砌的高楼栋栋林立,雪尚未融化,地面落秃的树和街道都在阳光下皑皑发亮。
偶尔有行人,便宛如蝼蚁。
房间门被由外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端着两杯红茶进来。
他落座在程立对面的沙发,将一杯红茶推至他面前说:“听立俞说你喜欢喝茶,这是去年年底我去锡兰旅游带回来的茶叶,很适合这样骤寒过后的暖日,尝尝看。”
程立低头看了一眼杯把,礼貌道谢,并不碰茶。
赵衍端起茶香四溢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对程立说:“抱歉,立俞他并没有告诉我,你不喜欢触碰别人的东西。”
“他和我简单说明了你的情况。程立,我希望今天下午你能信任我并且配合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只是陌生人,你只是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说点心里话而已,出了这扇门,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程立点头,说:“好。”
“不用太紧张,现在阳光正好,你只是在舒服地晒着太阳,来,跟着我说的……放松自己。”
“以前我读书时,听我的教授谈论过数学系,天才和疯子的界限一直都很模糊。说是这个学科极易出极端。这些学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默默自学课本,做题。与人交流的环节极少,会变得内向,容易有孤独感。程教授,你觉得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并不是这样。”
低沉的男声又问:“他,是谁?”
程立低垂眼睑,不作回答。
赵衍放弃这个问题,他起身去拉下所有遮光的窗帘,开了房间暖调的光源。
室内昼夜颠换。
赵医生再次坐下,在氤氲着茶香的雾气里看向程立,问:“最近开始,失眠又严重了对吗?”
“嗯。”
“睡着的时候会做梦吗?”
“会。”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梦境吗?”
短暂沉默后,程立开口:“是高中时候通往学校的沥青路,我一直在那条路上走,没有尽头,一直走。”
“那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对方再次沉默了。
当赵衍几乎要放弃这个问题时,程立缓缓开口说:“我曾经去治疗过。”是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句。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但是都没有用。”
“你也认为自己需要这种治疗吗?”
他没有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