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卫摇头,簪缨目光微暗,听兵卫道:“城外有位自称从建康来的和尚,言有要事面见娘子。”
簪缨听到建康便一皱眉。
眼下以淮河为界的南北局势微妙,从建康来的人,能有什么好事?
不过他们怎么会找来山阳?
“有多少人?”
兵卫回道:“只有一名年轻僧人。”
簪缨心怀疑窦,草草盥洗后,领兵卫出衙。她先去棚户街打个照面,照例寻问病患服药诸事,而后穿过城区,来到城门口。
厚重的城门打开,簪缨看见城外站着一位衣有风尘,神容和澹的和尚,年在而立上下,却是张陌生面孔。
簪缨开门见山问:“师父何人,为何找我?”
那僧人双掌合十,徐曼答道:“小僧见过唐娘子
,小僧乃是先师释无住的弟子,奉先师遗命,特有一物要亲自交予娘子。”
簪缨怔了一瞬,方想起释无住便是那断定卫伯祖命里有十六个儿子,诅咒卫觎命格艰险,又在见到她后神智疯癫的和尚。
“先师……他去世了?”
僧人颔首道:“先师圆寂前,神智转清,说娘子使他老人家开悟闻道,得见妙法莲华。叮嘱弟子定要将他遗物送予娘子手里,以了此段善缘,言罢含笑而坐化。”
说着,僧人从怀里珍重地取出一隻布囊。
簪缨在他话说到一半时,便隐约产生了一种预感,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真有如此幸运。
她忘记了呼吸,屏着面孔目不转睛地盯着僧人的动作。只见僧人将布囊打开,将一物倒在掌心,双掌捧呈着奉给簪缨。
那是一颗簪缨无比眼熟的,泛动泽光的黑石。
“先师坐化后,一目化为睛石,小僧不辱师命,将此物交给娘子了。敬请娘子收下。”
簪缨走上前,指尖微抖地接过那颗佛睛黑石。
她不曾想到,奇迹会以这种峰回路转的形式出现在她眼前。她抬起头,望着那布衣芒鞋的僧人离去的背影,讷在原地很久,才想明白:山阳城有救了。
簪缨忽然红了眼眶。
那一日山阳城的守城兵都看到,唐娘子在柳絮纷飞的城道上,面南深行一礼,久久不起。
而后簪缨立刻回城,将此物交给葛清营,葛清营亦惊。
他的第一反应是唐娘子又将那颗佛睛黑石拿出来了,可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一颗比先前他见过的一颗稍大,却也是如假包换的佛睛黑石。
连这位宗仰道教的神医也不由得慨叹,难不得唐娘子真具佛缘,否则,什么人能在短短半月时间里连得两颗佛睛黑石?
震惊过后,自是喜之望外,立刻用来化药救人。
“这批药先给重症者服用,再分出一些送回武德县驿馆。”簪缨不忘吩咐。
“唐娘子,山阳之疫你为首功,是娘子救了这些百姓。”葛清营激动难抑,又有些欲言又止。
簪缨知道葛先生的想劝她的话——如果她早知道会得到第二颗佛睛黑石,那么她在一开始便拿出普慈庵的那颗来救人,这几日里便会少死很多人。
可她不会用这种两全其美的假设来自苦。
就像假若她当初没有服下小舅舅的那味西域水莲,那么到此刻,七药已齐,小舅舅就能好了。
她不会如此想问题。
她隻知遇什么事,便解决什么疑难,她的人生路上不再有侥幸的如果,唯有向前而已。
葛清营带着人手热火朝天忙碌起来,簪缨连绷数日的心弦松了,回到署衙,一时间反而不知要做什么好。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簪缨下意识以为城中又出急情,蹙然转头。
她看见玄袍如风的卫觎沐着熠烁纷杳的春光,从长庭那头疾步奔来。
不等她分清是真是幻,卫觎近前用力地将她兜进怀内。
那时近乎融捏于骨的力道,他颤抖的热气呼在簪缨耳边:“我赶来晚了,我好像总是赶来得太晚……阿奴,我来接你走。”
簪缨眨着眼,这让她看起来很乖,深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气味。
那是卫觎常年穿甲留在身上的生铁味道,有着击冰碎雪的蛮悍和野性,那么霸道,又那么忠实。
簪缨好像一个憋气潜水许久的人,重新露出了水面,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呼吸。她眼里一点点生了光,轻抬指尖勾抱他的腰带。
可她忽又想起自己未换衣衫,恐有疫病,又急忙去推卫觎。
卫觎察觉到,锋利的眉弓蹙折,骨骼分明的手掌拢着她后脑,一
句句道:“阿奴,你为我找到了药,你是我恩人,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你心怀仁义,锄强扶弱,三哥和素姐会为你感到骄傲,我心中更以你为傲,听见了吗,你是最好的。”
“阿奴,说句话。”
“我找到了第二颗佛睛黑石。”簪缨终于从激动纷乱的心情中缓解过来,挨在卫觎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