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不大,静得很。狄松实坐在书房一张胡桃木桌案后,背后陈列足足小半面墙的书、手抄本、笔记、图册,整齐有序,纤尘不染。门外,狄先裕仔仔细细地端正衣冠,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后,这才领着昭哥儿进了书房,稳稳当当地朝狄松实见礼。狄松实端详着一大一小两只,脑海里闪过陶老说的话,还有他找差役们了解的情况。先对昭哥儿和声道“昭哥儿可想吃桑泡儿祖父今儿得了些现摘的,rou满多汁,甚为鲜甜。”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了,忙不迭脆声应道“想吃”“我最爱吃桑泡儿了”小孩喜滋滋地回忆可口的滋味,“最好是熟成油亮亮的紫红色,甜甜的、满是汁水的那种。”狄先裕臭小子你不是答应我,要给我压阵的吗他这么大一个爹,难道还没有一碟桑泡儿重要吗狄先裕瞪视、怒视、瞠目而视非常希望此刻自己的目光有类似“下刀子”“剜了一下”“如芒在背”的神奇效果。可惜没有。狄昭昭什么也没感觉到,被桑泡儿勾走了注意力,乐颠颠地跟着仆妇,去到书房西隔间。桑泡儿水灵灵的,装在小肚大口的竹篮子里,紫红紫红的堆成小山,惹人垂涎欲滴。仆妇还送来一盏山楂蜂蜜饮子,酸甜可口,消食健胃。狄昭昭吃着桑泡儿、喝着甜饮,赤着小脚趴在地上玩木制九连环玩具,不亦乐乎。毫无防备地掉进了甜甜的陷阱,幸福得冒泡。另一头。狄先裕手心冒汗,磕磕碰碰地又回答完一问,只觉得脑子被掏空,灵魂被榨干,就像是大考埋头写了一天卷子,再抬头时,有股“我在哪,我是谁”的茫然。狄松实心中叹了口气。别看他平日总是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对狄先裕这个嫡次子还是颇为喜爱的。虽性子惫懒,时而令人头疼,但二郎性子是极好的,品行更是端正,每每都让人感慨他心性豁达,疏朗大度,更懂知足常乐。只是天资着实差了些,旁人三遍熟读,五遍记下的文章,他读二十次都不定能记住,还忘得快。狄寺丞见他此刻两眼发直,忽然道“说说那枚幼童指印,能发现,还想出对比印证的法子,你还是有些能耐的。”“爹,不是我啊”狄先裕一个激灵,赶紧又补了一句,“真是昭哥儿,我就是弄了点灰,让指印看清楚点,真没别的了”他这么解释,狄寺丞反而坐直了身体,眸光如鹰。但凡有过几十桩查案的经验,就知道若去排查询问例如“你前天卯时去过xx地没有”之类的问题。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没去过”“谁还记得前天的事”“没印象”“xx地在哪”因为他们不在意,打心眼里觉得和自己无关,回答顺从本心,十分随意,根本不会去想这地方是抛尸地。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他说“没去过。”然后很快补充一句,“我前天卯时和在张某家吃锅子,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在xx地”此人若神色或者语气还有些不对,透着紧张或者心虚,那么此刻只需要因地制宜诈上一句“那怎么会有你的脚印”“那你的荷包怎么出现在那里”有六成以上概率收获一位面色大变、供词前后不一致的嫌犯。对狄寺丞来说,这份经验和敏锐,已经在经年累月中化作了本能,他直了背脊,又问“怎么想到用地灰来显露指印的”难不成还知晓有油渍的指印,最易附着沾染炭灰狄先裕怎么想到的难道我还能告诉你,我联想上辈子刑侦悬疑剧里穿着高大上制服的人,拿着个刷子和不知名粉末哐哐一通埋头苦干想到的吗狄先裕意识到他爹在问什么,针扎pi股一样跳起来,声音震撼“爹,你不会觉得全是我干的吧”他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写满了“竟然有人会相信这么高大上的活是我干的开什么玩笑”见狄松实不吭声。咸鱼慌了,咸鱼急了。狄先裕震声“爹,你清醒一点啊”狄寺丞“”就是清醒,才会这么想,难不成还觉得是一个五岁小娃娃做的吗但他看狄先裕此刻,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抗拒、慌张、焦急、有口难辩,觉得事情正逐渐超出他的预料。狄寺丞思索片刻,依旧神色自若“你把那日情况,细细说来,不得隐藏。”狄先裕见他爹这副气定神闲、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表情,心一颤,七上八下地慌乱起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赶紧比划着说起来,从“昭哥儿指着让我看那片指印”到“昭哥儿提出牛捕头说的不对”再到“昭哥儿说那个指印像小孩的”然后又仔仔细细说了他俩“薅破陶碗实验”的过程,重点强调他真的只做了撒灰显指纹这么一小步。甚至连最后下结论,都是小家伙信誓旦旦冲出去说的。他说得十分详细,所有细节都经得起再次询问,最后掷地有声地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下,连审案经验丰富的狄寺丞,也都在“这家伙藏拙了”和“不会真是昭哥儿”中间摇摆起来。“你在此把这份考题做了,这是你大哥从书院特地寄回来的。”狄寺丞随手从书架里抽出一份手写稿纸。狄先裕欲哭无泪,大哥啊,你就不能寄点好东西回来吗家里没人需要这个啊尤其是他狄寺丞看着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波澜。尤其是听到狄先裕细致地描绘整个过程之后,他更是不禁惊叹其中的敏锐、果断、洞察力。他步子沉稳,脚步也缓,每一步都踩实了走,等走到书房西隔间,思绪就已经理清了。入眼就是昭哥儿蹲在地上,团成一团的背影,圆乎乎的,宛如猫球。好像还在小声的跟花瓶说话。当祖父的眼眸里染上笑意,还是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