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苏回到白云后没有几天,南方就进入了梅雨季。
她在教室里望着窗外出神——往年也都是这个时候,天像是混着泥浆的河,浑浊灰h,树木都在狂风造作之下狼狈地摇摆。现在还没下雨,下起雨后风就会收敛些。
每到这个时候也就是期末,因为暑假就要到来所以心情也不会因为天气而一起糟糕。
宋千秋正与组里同学悄悄讨论暑假去哪里旅行、看什么音乐节,又拍拍座位前面庞苏的肩膀,问:“你们暑假怎么打算?”
“你们”二字一出便把庞苏与宋为划到了一起,仿佛二人已经亲密得不可开交了。
“她又不是学生,哪来暑假?”
“她不是独居吗?你去找她啊,每天都能——”宋千秋一脸邪笑地用手肘揩了把庞苏,“你懂的。”
庞苏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压低了嗓音骂她:“宋千秋你好烦。”
“那你暑假回家吗?”
“……不回。”
她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这次长假也不打算回。正如宋千秋与徐鸣,在外有了小家谁也不想回到原生家庭,又何况自己那早已分崩离析的家。
造化弄人,偏偏这个时候母亲住院,陪护的工作兜兜转转被当成足球一样踢到了她的肩上。
“你妹妹在游学,你叔叔又去了印尼,我只能找你了。”
母亲躺在病床上对她说。
她的手已经不如自己小时候抱着自己时那样细腻,皮肤光泽暗淡,布满细纹。不知是因为许多年未见还是因为病重,她看上去苍老无力。
庞苏没有说话,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默默地用力。
“什么时候签字?”
“等打完这瓶吊瓶就可以去。”
庞苏看了眼还有一半的输ye瓶,默不作声地在椅子上坐下。座椅与病床面对面,她看见母亲躺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的眼,不自然地扭过了头。
“书读得怎么样?”
“就那样。”
“什么时候毕业啊?”
“明年。”
“你爸回来了吗?”
“没有。”
她在母亲的问题中感到愈发暴躁,连她自己也不理解为何面对母亲语气平和的关怀会如此,她宁愿她躺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要与自己说。
“哦。年纪不小了,谈男朋友了吗?”
怒火即将冲破头脑,但看着病床上无依无靠的年迈nv人,她按捺住了火气叹息一声。
“水挂完了再叫我。”
她出了住院楼点起一根烟,吐出的烟雾被风卷进了她的头发。
宋千秋与徐鸣关切的消息没有停过,她断断续续回上一句,看到世上还有人如此关心她,心里的郁结这才缓解一点。她在消息列表划了几下,宋为与她的对话框再次被压在下面——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
手术被安排在最后,庞苏试图原谅母亲,直到她越过自己给小nv儿通话报平安,才意识到她不过软弱又虚伪——昏迷时口口声声对不起自己,但清醒过来又第一时间选了那些家人,而只有她既承受了自己的苦痛又承受了母亲的苦痛。
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再次点燃一根香烟,这一会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她在屋檐下ch0u掉最后一口烟后贸然走进雨中,吐出的烟雾混在风中飘散直至消失不见。她随意找了个公交车站台坐下,雨越下越大,身上已经淋得半sh,一时让她分不清该往哪去。
回到东麓后,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灰头土脸、寡言少语的小孩。好像有一道结界自进入起就分割了她成长后的部分,她的自信与坚强、她的快乐,都无法带回给过去的自己。
她对自己感到陌生。她拨通了宋千秋的电话,试图找回对生活的掌控。
“你终于打给我们了!这两天我们给你发了好多消息!”
她听到那头好友的声音,欣慰地笑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想听听你们的声音。”
那头的人听到她si水一般的声音,不禁焦急:“你那边怎么样?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我和徐鸣明天过去找你。”
“她做完手术了,所以我也走了。你们不要来,我回去。”
东麓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没有机场,高铁站也建在市区开外的偏僻处。临近十点,街头早已人烟稀少,街边的商铺招牌虽还亮着各se的灯,但门窗紧闭,唯有一两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仍亮着灯,在夜se之下颇有点格格不入。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近对面的便利店时,宋为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她这才发现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宋为陆陆续续给她发过消息。
“喂,宋为。”她接通,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
“一直没回消息,有点担心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宋为的声音温和委婉,但b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委屈。庞苏忍不住哽咽出声。
“庞苏?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