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人的呼唤扑到鬼的耳畔,恍恍惚惚地,幻化为啮噬他多年的执念。太多年前的言语……他今天也听到了。
“它的树枝刚好可以拿来生火。”
“感谢神明大人,我们能在这里获得光明,都是神明大人的仁慈。”
“最近地面震动越来越频繁了。”
“如果这里塌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何去何从?我们,只有“我们”,没有他。
身上千疮百痍,才愈合的伤口又被人凿开,人们从他体内取出他的一部分,千恩万谢地感激神明馈赠。然而……然而那是他的奉献,是他多年来压抑自己天性才形成的光焰……
经年累月的疼痛侵蚀着理智,偶尔意识飘忽,他觉得自己被虫蛀了,体内传来的空响是朽腐枯败的折断。
噩梦来源于一声脆响,头顶传来四声高高下下的折断声。他不知道是什么断了,极力地将目光往上顶,仍然是无边无垠的黑暗。黑暗破了个口,进来的不是亮光,是更浓稠的黑。
砾石从天而降,咸涩的水滴掉进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王国。一大批人像是倒伏的作物软倒在地,人的哭声尖叫充斥了狭隘的空间,膨胀得到处都是。灭顶之灾。
他撑开了自己,顶住颓垣碎石。遍体鳞伤的身躯被坠落的巨石砸开了新口子,血ye糊住眼睛,视线里是通红一片。他在模糊的视野里,隐约见到离去的人影。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越来越多的声音远去……
却是没有人带他走。
贾诩听到自己身体正在碎裂,沉闷的声响飘不上天际,坠到地面,撞了满头满脸的血。数不胜数的巨石掉落,空间越发狭小,孤寂逼仄的空间唯有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消逝。
过往的笑声和如今的笑声携手,他仰起头,见到一团灼灼如鲜血的光团。流血的光晕,流血的光明……眼前的景象波纹似的荡漾……他终于是要死了吗?
“贾诩!”声音和力道一起砸碎了过往。
贾诩睁开眼,心跳如鼓点。一侧脸颊热辣辣地发疼,身子还有点疲软。撑起身体,手腕异常地沉重,径直垂下去,是被人安了镣铐。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眼前是皱着眉的广陵王,神情怪异。
身侧躺了碎成几片的瓷偶,有灵气从瓷偶圆圆的躯体中逃窜,他探了神识过去,明白了几分。他的意识是被广陵王侵入了。
她看到了多少?
沉了沉眼神,贾诩讥笑道:“哦?广陵王殿下是终于决定要为民除害了?”
[14]
没回话,广陵王有些发怔。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人交叠,外形上是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可是……
“殿下可以走近些看我,在下现在只是个柔弱的被您锁着的残废鬼,不是吗?”贾诩刻意晃了晃手上的镣铐。她的神识被唤醒了。
他腕子上箍着一圈连枝树木,色如柏,叶为珠。略微一动,珠叶和配饰上的十字金星相撞,坠出玉盘倾泻真珠滑的碎响。神木三株树的镣铐,极端奢华的囚禁。
当时拿三株树镣铐时只是念着贾诩不算平凡鬼,能与她斗得有来有回,如今看来当真合适。三株树适配他,无论是衣物上的缀饰还是身份……
想到身份,目光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挪到贾诩面容。尚未等她与记忆的影子进行比对,便被他面上红肿的巴掌印移开注意力——为了唤醒贾诩,广陵王不得不动用了非常手段。
心念一动,樊笼的枝条裂了口,底部绿叶涌起,搭了厚厚一层褥子。贾诩嘲讽地说道,这是要给死囚优待吗。她径直坐了进去,捧起他的脸,迎着惊诧的目光在他面上搽了膏药。
“你是不是有……”连着几个是不是都卡了壳,没说下去。
唇吻开开合合了几次,脏字辗转几回,愣是一个词都没吐出来。广陵王熟悉唇语,只是扫一眼都可以清楚他未出口的话,何况他把情绪都摆到面上了。
“是不是有病?”广陵王补充道。
牙尖嘴利的艳鬼沉默了片刻,才找回魂还嘴道:“原来殿下是有自知之明的。”
镣铐太沉重了,手腕抬不上去,于是偏了偏头——尽管是避不开广陵王的手。贾诩冷笑:“你们这边是叫做死刑犯的最后一天?死刑犯可以享受最后的待遇,等到……”
“你很期待去死?”广陵王打断他的话。
临近夏季的五月,天色亮得格外早。半明半昧的星熄灭了,上下天空一碧万顷,艳鬼幻境里灼烧的朝阳挂上蓝汪汪的天幕。其实日光是没有那么烈的,只是麓宅不见天日,大束晨光铺陈到此地,畅直地分隔了光与暗。
麓宅内的树枝都悄微地挪了位,樊笼上的枝丫也岔了口,阳光抹上Yin影,艳鬼的面上爬了光斑。他眯起眼,身形往后倒,硬是回避了光。阳光下泛白的长睫又染上浓重的黑。
“广陵王的职责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