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报仇吗？”她壮起胆气去推他的手，推不开，绝似一面热烘烘的铜墙铁壁。
她压根没有十二岁前在寒山寺的印象，所有的前尘影事都随那一场高烧而去了，连病中痴妄的谵语都不曾留下痕迹。
后来他才知道g0ng娥要日夜给她搽香膏，调香汤，将多年的寒苦从她身上择去，再披上通身雍容的气派，与李氏高致的雅量得宜。可她本不该受这些磋磨。
观尘亦观神，观神再观尘。
十二岁的nv孩，仰起脸来时，足见眉目端秀，皮肤雪白，牵着鹞子线的手指像新剥的玉笋芽。
皇帝覆手过去，下意识想转动指上的扳指，很出乎意料的，什么也没有碰到，他将极ai惜的扳指给了李重萤，霎时深陷孤家寡人的惶惶戚戚。
“重萤，重萤……果然是她ai取的。”他说，“那就……自己取一个吧。”
博山炉里飘不出龙涎香，李重萤从沉思里回了神，要去叫侍御来注宁神香。抬头，一条人影立在阶下，黑白的眼珠，殷红的嘴唇。
李重萤撒了手，还是不大甘心，在他怀里龇牙咧嘴地扭来扭去，两鬓整齐留下来的垂发接二连三地甩到皇帝脸上，“我要回去了！”
这桩差事定得微妙，先帝曾有意废除丞相一职，诏书被给事中封驳，后来几番转圜，在李重萤践祚前才算定下此事。
直到李鸿雁践祚，她才被高愁遣人从寒山寺接了回来。
一道秋雷劈开了渐渐熄下去的幽暗，窗外乌云密布，铜雀g0ng灯照亮了小半宝帐，她扶住脑袋，遵从心里的想法，磕磕绊绊地说，“观、观尘？”
竟然是很偶尔的灵光一现，往昔的风雨漫进帝王的燕寝，和雨水一同递进来的，还有芦花被风吹拂的cha0声。
她一慌，“高——高公公。”
她噎了一下，支吾其辞地搪塞，“我、我明日再来。”
一直到程，不想御前新调进来的侍御失了审慎，只顾着添蜡掌灯，竟留长生殿里槛窗大开。于是翌日一早，高督主掀帐进来一瞧，nv帝白莹莹一张脸，唯有双颊红得骇人。
说完，皇帝便回了榻上，长寿床孤零零地摆在寝台上，有种寂寞的味道。
李重萤十二岁前无家可奔，被先皇后托养在寒山寺里，寺里鲜有香客，香油钱也少，不算有多富足，和尚都是瘦子，她就这样缺衣少食地长到了金钗之年。寺里粗衣粝食，沙弥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十二年没沾半点荤腥。
这几月，任凭前朝如何吵嚷，李重萤躲在长生殿里养病，一概是听不见的；每每俱是丞相谢珣看过表章，无关痛痒地剔出几卷，再亲自呈递主上御览。
吊si鬼，桥，宦官。在这一刻，吊si鬼挣下绳索，要去杀人了——李重萤要跳下去，却被皇帝提住臂弯按回来。
李重萤忙着躲清静，有些简牍并不详看，有丞相看过，总归没什么错处。
很忽然地，他往前倾了倾，仿佛无意地问了句，“皇后给你取的小字呢？”
李重萤抱起胳膊，将荔枝se的上袄压出深深的襞积，“……不记得了。”
小半年的功夫，矩矱在她身上一笔一画地雕琢，剪出无数他并不熟悉的棱角。往常的日子里，皇帝不常往仙游g0ng去，高愁接回李重萤后，他也只在g0ng后苑见过一面。
“唉，小丫头，哭什么。”皇帝擦了擦手背的泪珠，“朕都给你报仇了。”
皇帝支起身，丈量了小丫头脚尖到地面的距离，是个很合宜的高度，便松了手，由着她跳下去。十三岁的nv孩，本就合该是在父母膝下撒泼的年纪，气x大，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不应当是罪有应得的人，才会受最苦最痛的刑吗……？没有做过错事的人，也要承受这种痛楚吗？书上说，在八寒八苦地狱受过苦难的人，洗去了r0ut凡胎的罪孽，业越重，情越深，堕地狱、作饿鬼、转畜生；业越轻，情越浅，往生于三善道。好人享福，坏人被推进火炉里重锻，无论是畜生还是人，是饿鬼还是圣人，只要洗过漫身的尘土，来生便可以洁净无瑕地投胎。
最后千辛万苦添设了正五品内阁大学士，再赐司礼监掌印
“不是来给朕侍疾？”
皇帝忽地一怔，“不大好，倒像个男孩的名。倘若你还有个兄弟，也该是这样取的。回去慢慢想吧，朕乏了，你明日……”他琢磨了一下，“后日再来。”
等李重萤平安地坐上御座，悬在檐片上虎视眈眈的骤雨终于一泻千里，她忙着大赦天下、安抚老臣、提拔新官，简直焦头烂额！
高愁掖着蟒袍的袖子，缓缓地走上前来，轻柔道，“奴婢送殿下回仙游g0ng。”
她在书堂读了小半年的书，识字不多，却读了一本和nv德nv容毫不相g的杂书，人便也从混混沌沌中清醒许多。因此她知道吊si鬼要去做什么，是让人在人间提前走一趟刀山火海呢。
春正月天地合祀一直推迟到nv帝yut1大好，已然是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