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南屏和封阑是在定昏时分回来的。他们雨夜出城,斟雨方至半盏,徐在昼便听见寺庙外飞来几声春虫鸣叫般的窸窣。崔南屏先推了门,封阑在后,两人颊上衣上俱染鲜红。缇骑皂衫通体腥色,团绣抽丝拔蕊的金芍药,一支细衔冷金的黑牵夷攀在封阑肩上,往下滴着血。缇骑出行皆佩有雁翎刀,崔南屏给徐在昼把玩过,刀身浮雕夔龙纹,刀镡装具紫铜鎏金。玉兔衔芝的吞口,血槽一粗一细,血溅半弧,当真是杀人的好利器。因徐轻楼崇佛,刀面并刻鋄金梵文,据说各刀各不相同。崔南屏这柄雁翎写着“诸行性相,悉皆无常”,封阑的那面则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实乃风趣,杀了人再虔心送人投胎。如今血槽未净,残血从刀颚两侧淅沥穿过,直至踏进门槛,封阑才堪堪将刀回了鞘。天子说过,他给每个人的刀都是一句谶语,可徐在昼梵语习得不深,再怎么看也读不明白这两句梵文,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过。封阑松开刀鞘,他被贼人砍伤腰腹,入刀极深,右手虎口受马刀震裂,崔南屏一手扶着他,徐在昼要过来看他伤处,反被崔南屏叫住了步伐。“你别过来。”崔南屏说,“小心吓到你。”徐在昼踌躇几下,“可是——”“昼娘,”封阑低声叫她,“扶我一下。”这声气又哑又沉,好似风中雪里一把拖拽而行的嘶鸣,崔南屏便不再言语,和徐在昼一起扶着封阑坐进那一方乌灰蒲团里,替他解了皂衫。只见rou夹刀锋,倒翻的血rou宛如龙蛇般盘踞在封阑细窄的腰侧。崔南屏去取金疮药,大雄宝殿空悬宝黄幢幡,刹那间掩住斜长人影。她抿了抿唇,忧心问道,“怎么搞成这样?”封阑见徐在昼眉头打了深深的褶,不禁也有些皱起眉来,他有些后悔,或许不该让她看到这般恶浊。今夜有几名江湖义士混入刺史府,旨在刺杀徐轻楼,被识破后其余人就地斩杀,只有贼首逃出城外,他和崔南屏奉命逮治,直到出了城,才觉察险些中了徐轻楼毒计。好在最终螳螂与蝉打了平手,返京北上的黄雀自认高枕无忧,可蛭蟟聒噪、螳斧淬毒,已俱往此处来了。半融凤髓上一小豆弯跧的火苗儿,照亮驮缚若上Jing绣的经文。正中天花每方格为一井,内呈穹窿状,各层之间由斗拱承托,古人谓之绮井,亦曰藻井,又谓之覆海。莲花藻井内绘彩画浮雕,井心莲花外侧共计雕琢八层一百零六只昂首展翅的彩凤,于殿中飞旋盘桓,方井四周又画十六飞天撒花奏乐,象征天宇崇高,压伏邪魔作祟,能入其内的俱为此间尊贵者。徐在昼坐在藻井之下,仔细打量他腰间的伤。他眨了眨眼,引着她手掌放到饱满浃汗的胸膛前,笑道,“别摸那儿,痒,昼娘摸摸这里吧。”先前淋了好大一场春雨,他与崔南屏衣衫皆冰凉shi透,在边上起了火慢慢烘干。
徐在昼捻了捻指,掌心贴在封阑鼓鼓的胸肌之上,他平日练武练得勤快,这处几乎可以拿丰腴来形容了。此时又shi了一层薄汗,在火光下腻出一种油膏般的暖黄,几滴汗水从下颌徐徐滴落,滑进肌rou挤出的浅沟之间。一点不太明显的软物硌着徐在昼细嫩的指腹,她拿开手指看了,是男人的ru尖,有点红的浅褐色,只是与常人不大一样,尖处居然往rou里凹陷。她觉着好奇呢,还有点莫名的稀罕,却不好意思太直白,只是含糊地问,“你怎么是这样的?”封阑道,“天生如此。很怪是不是?昼娘多碰一碰,说不定我便能与常人一致了呢?”他们这厢絮絮说着好话,那厢崔南屏取药折返,拿着金疮药的手微微一顿,兜头便把长袍扔到封阑头上脸上。崔南屏面无表情地擒住他捏着徐在昼的手往外一拧,言简意赅道:“滚。”封阑扯下衣衫,瞥他一眼,略有烦闷地说,“……你好烦。”徐在昼便顺势扭了头看崔南屏,问他有没有受伤。崔南屏向来机敏,别处无妨,只有眼尾被横劈而来的刀风掠了一道痕,止血后便在俊秀的面上留了一尾鱼鳍般的腥红。他朝徐在昼望来,眼瞳澄碧如夏节鹤水,那点红痕就像一只跃出荷塘的胭脂鱼。他说,“别怕,我没事。”两个人从雨里来,身上赤皂衫能拧出一湖一泊,便都光着上身。徐在昼不作他想,跽坐在蒲团上,招呼他们过来上药。她先前跟着宁红蓼学过岐黄,自觉很有些信心,谁知封阑只是支着颌望着她,学做一尊好不端庄的佛,眼里好像有点奇异的光彩,不徐不缓地一闪一烁。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钗环,又捏了捏她晕红的脸颊,哄她,“昼娘困了?快去睡罢。”徐在昼打开他的手,“我不困。”一旁的崔南屏拧她的肩子要往后转,有些恼怒地斥她:“哪有你这样看外男的?快转过身去!”封阑嗤了一声,“你说的什么话。你崔南屏能算得上昼娘舅舅,我是你表哥,那我封阑也算得上昼娘一声舅舅,可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外男。”徐在昼也扯了扯他新换的窄袖,小声说,“我是小辈,我看看怎么了?”又倏忽软了声儿,好像往蜜里取了腔喉,亲亲热热地同他闹:“别害羞啦,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他顿了顿,扯不回那小半片袖子。封阑扭了脸,同她温温地笑,“今日出府来没有收拾裙子,不是很喜欢这件新衣么?,别动手了,省得污了你的衣袖,日后不好洗。我自己来便好。”左面那扇攒着如意的窗子并不合得拢,扑腾着半扇窗翅,竟似匣中叁尺水欲要脱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