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
皇宫内院。
寒风凛冽,夹杂着白沙般的雪粒,冷冷拍打着窗棂。佛堂之内,博山炉内龙脑香雾氤氲。
薛从景轻轻地将窗户关严,又从宫婢托着的紫檀木方盘中取了一件素色披帛,恭敬走到跪在蒲团上的人身后。
“娘娘,夜已经深了。您再忧心陛下身体康健,也万万不可磨锉自己的身体呀。”薛从景将披帛披上那人肩头,动作轻巧熨帖。
纯惠妃停下手中念珠,缓缓睁开一双杏目。她皮肤凝白,在红烛之下显示出瓷釉般珠黄的光彩。明明模样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可装扮却极为朴素庄重。
“遥儿呢?已经睡下了么?”纯惠妃目光瞬也不瞬。
薛从景道:“四殿下乖巧懂事,现在已经睡下来了。”
纯惠妃搭着薛从景的袖口站起来,悠悠叹气:“我只剩下他这一块心病了,可惜他年纪还小,总多些稚气任性。”
薛从景在前一步,小心翼翼扶着纯惠妃下阶梯,道:“四殿下虽然年幼,但机智聪颖讨得陛下欢喜。在加上有娘娘这样慈爱的母亲为他打算,那些孤身一人母族又是青云国贱婢的人如何比得上?四殿下将来总不会出一点差错。”
听得这样一番话,纯惠妃弯起唇,一双潋滟杏目中却交杂疲惫嘲讽之色。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黛眉长蹙:“你上次提到的禹桓禹侍郎,为人怎样?”
薛从景道:“他兼工部吏部侍郎,年少得志,难得的意气骄纵。但听得贵妃娘娘看中他的才能,倒也乖绝了起来。我们已经有两三个人经他的手安排进了官中。”
纯惠妃沉yin:“这事情相国大人知道么?”
“燕大人并不知道禹桓同我们有私交。”薛从景摇头。
纯惠妃下颌微扬,目光渐冷:“哥哥这些年行事未免也太狂放了些,你严守着口风。”
宫墙的另一处住所里,烛光便显得晦暗了许多。幸有庭院细雪倒映天光,仿佛天色欲晓。
屋内萦绕淡淡的药香,唐珏碾磨药材,冷不丁又打了一个喷嚏。
朱八苦忿忿将一碗药怼到他的怀里:“我分明是来抱你的大腿的,反倒天天上赶着服侍你,我是你的奴才嘛?青梧宫守夜那晚上不是还特意多穿了两件么?难不成你脱了衣服在宫殿里头发疯,病成这幅德行。”
“唔,好苦。”唐珏抿了一口狠狠皱眉,伸手去拈小碟子里的蜜枣,手却被打了一下。朱八苦一记眼刀劈来,勒令他喝完了药再吃。唐珏趁他不注意将苦药尽数赏给了一旁的单瓣铁线莲里头。
朱八苦乐嘻嘻嘲讽:“依我看你就没有傍大款的命,说不准人家刚准备看上你,你就提前死了。”
唐珏强扯出一张笑脸,回敬:“正好我死了,我的家当全都是你的。你收拾收拾出宫回乡,娶你念念不忘的小青梅,再开一家杀猪菜馆。”
朱八苦躺倒在床,可着劲儿盘算:“好啊好啊,到时候我给你收尸,你想要往哪里埋?”
唐珏闻言将他的rou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正闹着忽然眼前一阵幽暗,眼前再转清明,喉间又涌上一股腥甜。血味儿在唇齿间弥漫开。唐珏用力咽下喉间鲜血,对八苦道别再闹腾了明天还有的忙,说着便囫囵躺下用被子捂上脸。
大幽朝昶帝素爱风雅。每逢四时之景异,便会召群臣yin诗弄赋,彰显一代帝王潇洒风姿。近来又见御花园里梅花开得雅致,便欲召集群臣共赏,不想临时身体抱恙,就吩咐三皇子谢宣代为主持。又命赏玩之后,将所yin的诗赋汇成一册。
薛从景听得是三皇子谢宣代理,便拨了唐珏前去帮忙。
昨夜雪疏雹骤,红梅花瓣上已经结起一层薄冰,好似糖葫芦上裹着的一层糖风。腊梅花朵更小,透着蜡质的光泽,寒香浸人。银梅似乎冻着了,花朵紧凑成球,满枝白玉条在风中微颤。
雪硬地滑,一脚踩上去几乎不见脚印。某位大人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苦着脸揉腰,引起一阵调侃。
谢宣拥着氅衣,雪狐领子上细长的绒毛随风翻卷,眼瞳里冰冷迫人之气,比起霜天雪地的天气来,只增不减。
他扫了一眼群臣,长眉一轩,似笑非笑:“好看么?”
“好看,好看极了。”
“梅花冰清玉洁凌霜傲雪,是君子花,实在令人钦佩。”
笑声集体消失,只剩得连连附和,大臣们心里头却怀念着家中的暖炉娇娃,谁愿意冰天雪地里看着破梅花。
倚梅亭,正是赏花的好位置。恰有一树寒梅枝条伸进亭中,谢宣随手折了一只握在手里,冷笑:“君子花?各花有各花开的时节,何必让它担了许多虚名。所谓傲雪凌霜品性高洁,不过是俗人强加的名头,说到底还是供人赏玩的东西。”唐珏很狗腿地在他身后放上一只暖凳,谢宣施施然坐下。
一语毕,席中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这三殿下不是奉皇上的命来饮酒赋诗的嘛,怎么公然唱反调。
一阵沉默之后,一位大人意外地雅兴大发,执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