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遵越再一睁眼,只觉猎猎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脚下不稳,几次险些从琉璃瓦上摔下去——
——我在梦里。
于是北风应声而停,严遵越得以低下头沉思,与瓦当上“与天无极”四个字面面相觑。
太极殿的房顶。当真是个陌生的视角。
严遵越抬眸往四周扫视,只见原本应是文武百官等待朝会之所的太极殿广场只有着黑色劲装的男人直直跪着——他不知天色如何,只是看他额角滑落的汗珠,便是可想而知的烈日当空。
“这是何苦,岑末校事?”严遵越想问,但出现的是个他最不想要听到的声音。
似乎是被炙烤得发懵,岑末只是茫然抬头,随即附身叩首,嗓音干涩嘶哑:“卑职无能……”
严遵越眯起双眼,听着那声音显而易见的不悦:“罢了。”
岑末却并不肯起来,“但卑职还未查清,不可轻信。”
“青瑕是朕亲眼看着枭首的,你至少不应该怀疑到……朕的母后一家。”他冷淡地打断岑末的话,把锦袋封存的一卷文书甩到了岑末身前,“回去烧了,朕只当未曾看过。”
岑末闻言一震,他抬头确认一眼,见他神色冰冷不似作伪,便再次跪倒在地:“……谢主上,卑职告退。”
岑末的身影逐渐隐匿在了浓密的黑暗中。
在黑暗吞没严遵越之前,立于太极殿檐下的男人走出几步,仰头望向屋脊。
严遵越大踏步往后倒退。他的脚底一阵虚浮,仿佛每一脚都会踩空般连连踉跄,最后直至撞到廊柱才勉强站住。他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一滴一滴豆大的汗沿着鬓角蜿蜒流淌。
"咳咳咳!"严遵越猛然咳嗽,剧烈咳嗽之下,鲜血从唇角溢出,滴滴滚落在青砖上。
严遵越跪坐在地,抬袖胡乱抹去唇边的血丝,抬眼对上盛契松俯视着他的死寂的眼睛。
“圣上……”严遵越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那里空空荡荡,丝丝缕缕的血却瞬间填满了他整个掌心。
“别忘了交给你的事。”盛契松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森寒。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一块没有生机的石头,“你没有几年时间了。”
盛契松说完,转身离开,走到殿门处顿住脚步,任由自己隐入浓稠黑雾之间。
严遵越呆滞着盯着盛契松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久到他觉着自己都要睡着了,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衫被冷汗shi透,而且越发黏糊,他低头看着ye滴落地融入血泊,再慢慢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含凉殿顶梁。
严遵越低声哀恸呼号,随即被人掐了掐两颊,他猛地睁眼,却看不清眼前,他愣愣地等着温热的手替他抚去眼前泪水,才恍惚意识到天色已然大亮。
程惊岁端详半晌自己手上的水痕,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真哭啦?梦到什么了?”
严遵越不回答,而是鲤鱼打挺地一起来,抱住了程惊岁,抱得极紧,像是害怕稍微松开他就不见了。
程惊岁也没挣扎,拍了拍严遵越浸透冷汗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了,梦里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仿若春日的暖阳,令人安心,严遵越听着,终于放松了手,慢慢地把头靠在程惊岁的肩膀上,闷声闷气地说:“梦到我见到了讨厌的人,他还把我从楼上推下来摔死了。”
“不会,我看着呢。”
“嗯……嗯?”严遵越抬眸。
“我说以后有我看着你,不会让你有这种危险的。”程惊岁轻声回答。
反正严遵越信了,他把脸埋在程惊岁颈窝蹭了蹭,才喃喃地说:“我饿了。”
程惊岁顺着他道:“我本也是等到朝食才来叫你的。”
“太好了。”
严遵越立即爬起来洗漱更衣,先对着水面确定了自己昨日被揍的一拳已经消肿,不影响自己的容色,才把昨晚匆匆扔开的官服整齐收好,换了身文人常穿的梅子青色竹纹窄袖长衫。
程惊岁叫住了打算就这么杀出去吃饭的人,从自己衣柜底下翻出一身墨色裘衣披在严遵越身上。
抱歉啊,屋里暖和的紧,一时忘了自己其实在北郡之北。严遵越笑了笑缓解气氛,旋即乖乖系好了扣子,双眼亮晶晶地等待着程惊岁也披上外衫。
两人这才并肩出门。
这时候的金台守军刚结束晨起Cao练,除却正在轮值的将士,大多士兵都捧着胡饼围着大锅炖菜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见程惊岁走过还在百忙之中朝他打了招呼。
程惊岁一一回应,严遵越落了半步在他后面,像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幼童,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忍不住没事找事:“他们都不理我诶。”
程惊岁有点惊诧,回头看看他,随即意味不明地笑道:“他们可不敢。”
“为何?”严遵越不解。
程惊岁煞有介事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谁敢与陛下直言呢?”
这才哪跟哪啊……严遵越讪笑,不好意思地离他远了半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