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他知道他不该。哪怕不是偶像团体,职场就该避免爱上同事,更何况这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景元几乎觉得他在诱骗彦卿。
但情感上,他又难自控。教彦卿弹琴、认五线谱的时候,彦卿学得很快,总仰起脸来望着他,双眼亮晶晶的,一副求表扬的模样,他几次差点忍不住,要伸手去摸摸彦卿的头。
岚见景元进来,与他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开始不留情面地痛批他今早通过云端传来的deo。景元这几年来快被骂麻了,抱着手臂点头记笔记,间或顶嘴几句,解释他作曲填词时的想法。
又也许……是因为他是从那样一个喜欢同性就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年代过来的,他的青春期后半已经被迫迈入成年人的世界,前半则是无尽的困惑、迷惘与担惊受怕。
离开校园、回到成年人的世界后,景元又失去了心动的权利,但他却有了更多时间思考,并渐渐在心中明晰了他喜欢的类型。首先得是比他年纪小的——或许因为他是家中长子的缘故,他习惯保护与照顾年幼者;其次,最好喜欢音乐、与他有共同语言;性别则不限,景元深柜这么多年,恋爱一次没谈,却搞明白一件事:他是双性恋。
几天相处下来,景元心中时常上涌的怜悯之情已几乎转为怜惜之情。
在浏览同志论坛时,景元发现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他又学到一个表达:“恐同即深柜”。
合作制作人单名一个岚字,姓氏则鲜少有人叫得全,是由仙舟少数民族语言音译转写而来,因此平常公司上下都“岚老师““岚老师”地叫。岚比景元大上一轮,一手操刀了云在高天所有专辑。
这也许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和男性谈过恋爱导致的,内心总有一种对未知与不确定感的抗拒,而身边又没有任何的参考——追女孩子不成,可以问好哥们儿、可以去向那女孩的闺蜜旁敲侧击一番,甚至还能看杂志上的两性情感专栏,再不济,也可以求助父母嘛,但如果被暗恋的学长婉拒了呢?只能去论坛上找陌生网友问一问了。
得赶紧将彦卿送走——周日那晚,景元没有回家,傍晚时他和彦卿站在写字楼高层的落地窗前看夕阳,绚丽的晚霞点燃了他的灵感,一发不可收拾,他创作至深夜,明明他记得自己是睡在了工作室的地上,醒来却不知怎么,竟躺在了沙发床上、躺在彦卿的身边,少年熟睡时平稳的呼吸、偏高的体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肌肤香气,都顺着他们俩合盖着的一床被子传过来,景元瞬间硬了,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反过来也成立,“深柜即恐同”,说的就是他自己。
景元以前很喜欢岚老师,因其总有无数奇思妙想、又能兼听成员们的意见,总是合作愉快的,但自从景元开始创作,与其共同制作音乐,便是无数争执与他单方面的让步。
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些问题:一是旋律和编曲过时,像景元青春期时流行的风格,不能迎合当下市场的喜好;二是填词虽然不像无病呻吟、青春疼痛,却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尴尬感,像是父母试图了解青春反抗期孩子的想法,却去社媒上学了几个热词,整日挂在嘴边赶流行,假装自己融入了年轻人。
创作歌曲是一回事,制作歌曲又是另一回事。制作人既像一部电影的导演、又像一部丛书的责编,一方面,他们像导演一般掌控整部作品的风格,另一方面,他们与创作人的关系,就像编辑与作者一般,充满了矛盾与妥协。
“让你写青春,没让你回顾青春,更没让你按照你青春期那时的流行去写。十一和十三这两首简直是重灾区,一首像《如火》的拙劣模仿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不能犯错误。
景元并没有喜欢上任何人,或者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让他足够喜欢,喜欢到让他付诸行动的地步。除了偶像的身份限制,他发现他有些内化的恐同,一旦他意识到自己开始对男性有好感,他便会难以自控地感到愧疚、恐惧,越是在意对方,就越要疏远对方,因而还未成为朋友,他便已经和对方形同陌路了——而这些症状,在他暗恋女性时则完全不会出现,因而,与其说他对暗恋有心结,不如说他喜欢同性有心结。
景元保存了照片,稍微整理仪容,去敲合作制作人的办公室门。
里他的身份是学生。虽然出道几年时他已名声大噪,但学院里的学生们见得却更多,也更热衷追捧在古典乐上崭露头角的少年天才,而非昙花一现的流行歌手,因而景元反而并没有被当作异类看待,良好地融入了校园生活之中。
彦卿恰好就中了这两则条件。
在那里,他又一次产生了对恋爱的渴望。学院里很开放,校园里常见到男男、女女情侣手牵着手,绕着校园里的人工湖散步,着装打扮上不符合传统性别要求的学生也不在少数,而辅导员与教授们从来不会过问这些——都说艺术家里性少数多,但景元始终觉得,并不是性取向让人更有艺术细胞,只是文艺界的环境相对宽容,艺术也比金融、科学这些学科更让人有机会表达深藏的欲望,因此,大家都显得更敢于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