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么?
隐约中似乎有这样一个问题。他抬起头,感到一丝茫然。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某人回答。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哈?他发出怀疑的叹声。这不对。明明有很多事,远比单纯活着更有价值。
比如?
比如,他不假思索:比如,爱啊恨啊;赢得簇拥,收获感激,成就传奇。钻研兴趣所在;见证这个世界……
但是。某人打断他,但是,意义呢?
意义?他重复,什么意义?
意义。某人说,就是意义。爱与恨的意义,赢取与征服的意义。钻研的意义,见证的意义,成就的意义……是什么?
他感到一丝困惑。意义……你是说原因么?为什么爱?为什么恨?为什么钻研?为什么见证?这倒是不难回答,他想。有太多理由了,就像地上的砂石一样多。他思忖着,该如何将它们整理……
但某人再度打断他。不是理由。那个人说,理由是欲望。而我要问,意义。
意义,呃?他不解。什么意义?
像是在等待这句话一样,那个人发出一声轻笑。
意义就是没有意义。它宣告,在这样一个濒死的世界上,在这样一个生命犹如残火的年代,这些还能有什么意义?
短暂的沉默。好像什么阀门被打开一样,他感觉心中的某个地方忽然疏通了,思绪随之一醒。他意识到对方话语中的悲伤。隐隐地他感到某种恐慌,仿佛厄运将至,因那言语中的真意。
感觉就像某种重要的命运在他知晓之前已然落定。这感觉着实让他恼火。
所以他就……发了脾气。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意义不意义的,没有就算了呗!他大声说,没意义就没意义算了!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那要不就把目标定成抢救世界好啦。让这个世界重新活过来生命横七竖八到处撒欢儿长——就算按你说的,至少这件事该有意义了吧?
而且,他想,有没有意义其实根本无所谓吧?活着——活着的意义难道不在于,人只有活着才能做点什么吗?
不然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那气恼地鼓动下他转过头去,想与那个说话的人当面对峙。他也确实看见那个人了,看见对方的脚,腿,身体,手臂,看见所有这些被包裹在残旧的盔甲里。他熟悉这身打扮,他确信这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往上时,忽然一片朦胧的空白遮蔽了他本应看见的东西。
于是他看不见这个人的脸。
怎么回事?法师微微皱眉。他努力回忆,想要从记忆中调出对方的身份。
没有……
他心中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了,他其实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不,他其实认识很多人,很多穿着盔甲很多说着让人讨厌的话——但没有哪一个是这样的组合——那个曾经这样与他说话的人并没有说过那些话……
与他交谈的根本不是一个真人,而是……
他拼凑起来的……?
记忆就从此刻恢复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
呼吸戛然而止。
安缇斯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个熟人,长得挺不赖。在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可称“好看”的面孔了。也正因如此,此前他才会冒险做一些对自己无益的事。
“你……还活着啊。”他说。
在他面前,无名的囚徒张了张嘴,露出一个示好般的微笑。
片刻之后,他们并肩而坐。
这感觉有点古怪,对法师而言。他几乎记不清上一次容忍某人坐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感觉了,容忍一个会动的、行动自如的、未受拘束的——人类。不过,考虑到目前的情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藏身处的狭小程度比此前那间囚室更甚,仅有一截凸出的石块可供休憩。而他的礼节决不允许他坐着同一个站立着的人说话,更不必提,对方刚刚才救过他一命。
以一种……牺牲颇多的方式。
尽管其本人似乎对此毫无概念……
法师微微偏头,想要用余光窥探身边的男人。然而,这一举动立时便暴露了:囚徒正如一株追逐阳光的植物那样,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在意识到法师视线的第一息,男人再度露出热忱的微笑。
好吧。安缇斯了然,有没有概念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论如何,总而言之,魔法已经生效。而他要为此负全部责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找一个合适的方式进行说明。
“我想我们得,”他斟酌着,得谈谈?一起行动?或者,“我想我得,道歉。”
……糟糕透顶。他评判。对于开启一段谈话而言。
上一次他与某人进行类似的谈话是什么时候?他也记不清了。反正不会比跟别人坐在一起更晚。即使是还生活在人群中的时候,他也并不热衷与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