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靠门那张床上的男人,蜷曲身体背对我躺着,我进来后的两分钟,他离开了病房。
舅舅生病住院了,是肝不太好,我来看望他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呆望着天花板。我站在他的床边,背对着病房的窗户,窗户留了条小缝,热风一阵一阵地燎着我的背。舅舅年逾六十,人还是很健谈,不过身体的不适让他口齿有些不清。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话着家常,眼神偶尔朝空荡的另外两张病床扫去。舅舅说,这里住满了人,现在他们都出去散步去了。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开始在病房里随意地踱步起来,眼睛扫过每个人床头的电子屏,上面记录着病患的基本信息。
唐正山,65。这是我舅舅。
张江海,69。我舅舅的邻床。
杜远,42。是刚刚那个男人。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过电子屏上除了姓名年龄,没有其他任何隐私信息。他的床头柜很干净,只有一个水杯和手机充电器,我没有多看,怕别人突然回来了。
“你舅妈上午才来看过我,给我带了今天的饭菜嘞。”舅舅的话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去,我看向他,他已经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对着我露出得意的表情。我笑了,应和他道:“舅妈对你真好,这么热的天。”
住院医生告诉我,舅舅问题不大,就是要多注意饮食。我想起今天给他带来的一大包面包和水果,有些心虚地询问能否吃这些东西,医生点头默许了。
回到病房,门边那张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我这才第一次清楚的看见了他的面部,轻微瘦削的脸庞,胡渣并不明显。他和我对视了一眼,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看起来很和善。42岁,我默想道,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一点。
电话响了。
“喂,我刚刚才回来”男人用方言回应着电话那头,语气听着莫名让人舒服。
我略过他走向舅舅,用响亮的声音叮嘱他:“我给你拿的荔枝你要尽快吃,那个坏得快。”我和舅舅说起我带的那一大包食品来,里面多半是保质期不短的面包,他可以慢慢吃。
一阵沉默。我才意识到那个男人已经停止打电话了,我想我也该走了。我跟舅舅说,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他点外卖进来。舅舅对智能手机的某些功能还不是很会使用。
但舅舅拒绝了,他振振有词地跟我说外卖进不来。“怎么可能进不来,这里又没有保安。”我跟他争辩了起来,我以为他是因为客气在这里糊弄我。
“外卖进不来,楼下对面有食堂,医院希望我们去那里打饭。”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音量不大却撕开了我和舅舅的争执。我知道是他在说话。
隔着帘子,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半截身体。他穿着条纹的病号服,但裤脚好像有些短了,脚脖子以下都露在外面。我盯着他的脚踝,还有粉白色的脚掌。
只有短短一两秒,我的目光转移回来,对着舅舅笑了一下。“既然这样,看来你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他对我摆摆手,“没事,反正你舅妈会给我送饭菜过来。”我轻轻摇了下头,这么热的天。
打针的护士进来了,声音有些不快地叫道:“杜远,你刚刚怎么不在呢?该打针了。”我寻声望去,那个男人已经背对着我坐立了起来,“对不起啊,我刚刚出去走了走。”他的声音温和又明快。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窸窸窣窣摆弄药品的声音。我看着那个男人脱下了一半的衣服,露出肩膀来,我的心脏突然抖了一下。黑色短发的后脑勺、脖子、肩膀、手臂,我脑子里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他真瘦啊。
我该走了。
我和舅舅道了别,做贼一般心虚地从男人的床头游走过,我的余光再次看了他一眼。他正在侧躺着玩手机,衣服已经穿好。
再次来看舅舅是在两天后。正逢周末,我有空给他煲了土鸡汤。之所以对舅舅这么上心,一是因为我母亲去世得早,舅舅对我就像半个妈那样;二是因为舅舅唯一的孩子远在外省工作,不能经常回来照看。舅舅逞能说自己一个人在医院没问题,实际上是不想让舅妈也陪着在这折腾,医院陪护是睡不好觉的。
我跟舅妈说,今天她不用去给舅舅送饭菜了,我去就好。我虽然一直独自生活,但不谦虚的说,我做得一手好菜。
今天的病房很热闹,准确来说,是中间那床很热闹。我走进去的时候,舅舅正和他旁边那床的老头聊得火热,而在那床的周围还站了三个家属——一对夫妻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年纪不大,一声声的爷爷喊得那个老头喜笑颜开。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杜远的那床。薄薄的一层帘子隔不开他人的热闹,淡蓝色的Yin影下他依旧侧着身子看着手机。发现又有人进来了,他抬了抬眼睛,看见是我,他竟对我微笑了一下。我也局促地半抬手,跟他回了一下礼。
走向舅舅的时候,我还在为刚刚的举动尴尬。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和他打招呼呢?
“叡含你来啦”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