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方过午,冬日市街旁一间华美酒肆里,人声鼎沸,珍馐满盈,但见其中一桌一人青衣素服,少年打扮,面se惨白得有些骇人,桌上未置菜肴,只有一nv奴掌着酒一坛随时斟上。
那人手里杯盏一回空一回满,手势稳健,喝来已有好半个时辰,还不见醉态,细看之下,原来眉目清秀,身形单薄,颇有弱质纤纤之姿。
像个姑娘?
此时,那人停了动作。
少nv长舒了一口气。
她名叫蔚暮雪,今年十五,家住商yan东北方,封土宥国之内的苑城,现出门在外游历天下。
一般人离家游历都有个堂堂皇皇的理由吧,而她呢?
喝尽天下好酒。
这话说来也长,她的人生用一句话总结过去十五年:游手好闲。
家里从商,家境小康,虽照着闺阁娘子的方式养,但她生x闲散,父母双双早逝,几个兄长年少离家从商,家中只有一个祖父,心疼她身t不好,全家再没人为难她,是以大字颇识几个,上及琴棋书画四艺,下至纺织刺绣家务,样样不行。
唯有一件,那是千杯不醉。
她自小t弱多病,自记事起,倒是小病不断大事没有,酒这个东西於她是b仙丹妙药管用得多的,没有酒她四肢冰冷夜不能寐气血不顺经脉不调,有了酒身t暖了觉能睡了……只是气血经脉这东西需长年调养,平日里她除了多饮酒,也不怎麽吃药。
总之她日子过得惬意滋润漫无目的,偶尔跟着哪个兄长出门走商,兄做生意,她饮佳酿,出了门之後,过得也很惬意滋润漫无目的,边走边逛,边逛边喝,没有路的地方不走,没有客店的地方不住,太偏远的地方不去,什麽奇人奇事历练成长的就都不用了,只要有好酒可喝便是。
这次她跟家中排行第二的兄长出门到宥国国都季夏做皮革生意,其中几日她兄长要去山里几个猎户家走访,一听就是没酒喝的行程,而季夏城内有个出名酒家,从南方进的薯柘,酿成金浆,味醇清香,享誉全国,遂决定留在都中盘桓几日。
只是南方的东西酿的酒,跟南方的人一样,语软柔轻,味道再好,蔚暮雪还是习惯北方黍米和雪山融水那样飒爽冲人的滋味。
她放下了手里杯盏,对身边的nv奴说道:「允之,不喝了,我们走吧。」
「娘子,刚刚进门的时候掌柜说了今日有琴师,婢子见您听了高兴,咱们是不是等等?」这发话的nv奴是从小伺候蔚暮雪的,稍长几岁,为人机伶,出门的时候蔚暮雪经常带她在身边,当主子的只管吃喝玩乐,其他琐事一应都是允之处理,仔细看着,人竟要b蔚暮雪娇俏几分,主仆俩在一起,还是允之夺眼些,可蔚暮雪不是寻常nv子,平时也不注重打扮,倒不在意。
「啊,确有此事,那咱们且等着,先点菜吧。」
「婢子已经点下了,即刻让他们上。」一时无话。
待过不知多久,边食饭吃酒的当儿,忽然来阵琴声,蔚暮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粗布褐衣又瘦小的丫头席地而坐,脚上青芒履还沾着残雪,泥泞不堪,衣着单薄,指下经抡,抚着一把旧琴。那丫头瞧着满身脏乱,倒是一双手素洁纤纤,酒肆中众人对她的琴声彷若未闻似地,仍旧饮酒作乐,唯有蔚暮雪着魔似地,眼前一桌的酒菜全都忘了。
曲音悠悠,缓慢如眠,琴音如染爬上织布,尽往身t里蔓延,在彷佛无尽的琴韵里,眼前逐渐g勒出一幅画面。
她看见一条河,一条极浩瀚的河流动着,自己宛如在水中。水中沉浮着无数斑斓却幽邈的光,而岁月绵长,所有物事流动不止。
流动不止,直到奔流的万物中出现静止不动的物事,细看才看出那是一棵树,枝桠上绿叶繁茂,如云的绿叶随流水舒展蜷收,树g粗若天柱盘绕虯结,而流年在此处静止。
树身周明明灭灭着无数不曾见过的型t,形状各异,依附着那棵擎天巨树,许久许久,开出了一朵朵的花。
她渐渐地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名叫什麽,只觉得脑中所有思绪都是徒然。
许久许久,脑海里浮现一个午後。
拎一壶酒,她溜进四姊房里想讨个故事听,一如往常地,那青丝未髻素面单衣的身影埋首案前,手指腕肘沾满了墨,简牍帛书堆满了桌。
在家里时吃酒闷了,她总是往四姊那去,因爲那儿有许多祖父的藏书,只要稍微撒娇,都有故事可听。
「又在给大父抄书。」说着,蔚暮雪随手拿了本书,一看那封面写着《青陵门谱》,她立刻放下,倒了碗酒。「闷。尽是人名,有什麽值得抄?」
她四姊自振笔疾书,头抬也不抬,却道:「六娘来得正好,去给我磨墨吧。」
蔚暮雪依言换了一方新砚,添水取墨,仔细磨匀了,方蹦蹦跳跳落座轩窗前,等着四姊给她讲故事。
却不想,那日四姊只给了一句「我今儿忙,你自己随意挑本书去。」
「那好,姊姊忙吧。」蔚暮雪回得果断,一面却对允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