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无争还有一事未提,斗胆叫住父亲。“儿臣愿於临行前祭拜母亲和祖母陵墓,望父王恩准!”
木气味更浓了。对父亲的恐惧像是痊愈了多年的旧疾,如今又复发。
寺人忽之前也随着公子进了大殿,立於左侧,此时向前一步,拱手説:“公子少年质於秦,使边境无患十余年,於国有大功。委身外邦者,至亲骨r0u分隔,患难不可尽言。公子虽有过,必爲太傅冯仲所教。如今强秦迫境,唯其能存宗庙,望君上宥之。”
“不准。待功成归来方可。”风王走入後殿的脚步甚至没有顿一下,最後一个字几乎从屏风後面传来。无争再yu开口,可眼前只剩空荡荡一个王座,只得把话语混着怨气,强咽了下去。
无争的脸几乎贴在地上,闭着眼睛,感受着血ye一点点倒涌上来。他想要替老师分辩,脊梁却怎麽也直不起来。
“既是君父有言,儿臣何敢惜此微躯?谨奉命!”
一番话説得无争面红耳赤。王座之後又传来窃窃笑声。无争循着声音抬眼看去,有一个少年从屏风之後探出头脑,暗暗地向他窥视。二人目光相对以後,那边又缩了回去,可是讥笑之声还是隐隐可闻。无争此刻恨不得咬碎钢牙。自记事起,父王就嫌恶他类母而不类父,谓其仁弱无断,慈有余而气不足,难胜一国王者之位。还有他的名字,爲何母亲要取“无争”二字,还要单字一个“让”?他屡次yu将“无”字由名移至字前,又屡次作罢,只因逆母而媚父,终非孝子所爲。可是这一碰就痛的疮,偏偏总有人去戳,不知带给他多少屈辱。
“公子就不想拜祭母亲和祖母吗?”
不知明天命途如何……用什麽作觐见秦王之礼?又是什麽样的墨家机关能刺杀之?
无争猛地睁开眼睛,直起身子,説:“刺秦?杀嬴政?”
殿上只剩两个人。寺人忽拱手説:“请公子回驿馆歇息。明日辰时有马车恭候。”那语气好像一个诈徒,明知苦主无可奈何,便胆敢事後卖乖。无争想起他在卢国时对自己説的话:
无争在归国的路上试想了所有可能:或获罪下狱,或再次爲质於他国以求援兵,或领兵抗秦,却万没想到父王让他当刺客。
“有墨家机扩相助,不需刀剑相搏。寡人知你x素懦弱,不能舍生。事後自有人送你归国。既无x命之忧,你还有何顾虑?”
只因这一句话,他不再犹豫,登上了归国的马车。现在这个诓骗自己的阉竖就这样不闪不避地站在对面,低着头,把五官都埋起来,只让他看到如火燎般连在一起的两段长眉,还有如鹰鹞般突出的尖鼻。他知道他的嘴角挂着笑,但他只能拂袖而去。
“儿臣固愿爲国立功,只是秦廷戒备极严,寸铁不能入。儿臣虽粗通击剑,恐不能得手,反爲所害……”
他也没能见到幼时熟识的臣子。他明白,此极秘之事,不可公议。只是,那些当年在东g0ng教习自己爲政的大夫们,目今还在位吗?想到东g0ng,他怎能不在走出王g0ng的路上向左望一望呢?那坐殿稍小,就在正殿的东方,专爲储君所建,是他自降生後十几年的家。现在换了主人,殿内的陈设还是旧时的模样吗?他此刻看不到朝南的殿门,却还记得匾额上的三个字:“侍千g0ng”,乃是王者屈己侍民之意。那细如枝丫,弯如龙蛇的笔法传自上古,据闻只与大禹所铸九州鼎上的铭文同t。
“娈让,你可愿刺秦?”
“善。”説罢,风王轻轻看了一眼无争,而後起身便要走入後殿。
他又想起方才屏风之後的少年。他当是当今太子,自己的庶出弟弟娈克。当年自己去国的时候,他只有三岁,刚刚学会在重yan节供着小手向太後祖母行礼,样子十分可ai。父王虽然不动声se,无争却能
“强秦已灭巩,殷,许,象离四国,又新败我师於皋原。东方五国恐惧而不能合纵。我族人乃是太昊伏羲苗裔,後随武王克商,受封於此,至今血食八百年,岂可亡於嬴政竖子?你曾在秦国爲质,与其有旧。寡renyu遣你爲使,假意降秦,乘便刺之。”
从王g0ng到馆驿的路上,他撩开车窗帷幕的一角,看到都城的街市空空荡荡,户牖蒙尘而无人擦拭,梁椽凋敝却不得修葺。深秋微寒,国人无论老少男nv都在城墙下搬运木石,搭建敌楼,挖掘g0u渠,十之六七穿着被w的縗絰。归国的马车没有路过皋原,却经过了秦灭巩的战场。三年了,原野上的粼粼的白骨依然反s着yan光,周围的豺犬和兀鹫格外肥硕,草木仗着地下的养料丝毫没有凋谢的迹象。风民也遭此大难了吗?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逃离,依旧在秦国爲质,秦王会否收兵罢手呢?他好想跳下马车,再与父老见一面。他还记得百姓如何宠ai他这个少年太子,步行市上不用侍卫,又总是满怀瓜果而回。可如今,自己未尽使命而逃,乡里怎样看待这个被废储君呢?他胡乱地揣测,而终究不能跳下马车。自归国以来,卫士就将他与外界隔絶。刺秦……如果他以一己之力,能让国人免遭灭顶之灾,又有什麽可犹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