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推开了家门。
黑色风衣的一角终于落下,寒风留下的凛冽气息还缠在他身后,从甲板上带进船舱,一起闯入安稳的避风港。就好似一只明目张胆的鬼祟,跟着他走进大门,登堂入室。
吉光没有拖延什么,现在连留给他自己整理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绝对的规则面前,一切都显得渺小不已。他渺小,仿生人渺小,他们之间的爱虽然不是,但最终的命运也会如此,没有什么不同。流光幻影就是幻影,漂浮着的泡沫就是泡沫,风一吹立马消散破碎,上面附着的美好色彩自然而然也会跟着消失,什么也留不下。
当吉光亲眼看着想象中的未来消失后,那一瞬烟花转瞬即逝,他就明白了,想象只是想象,永远成不了真的。真是好笑,当罪孽深重的人只有自己一个时,他认不清楚,还怀抱着侥幸窸窣。如今这份苦楚乘以二,他就全都明白了,自己逃不过他以鲜血铺满的命运,想要得到幸福的小偷行径是多么的偏私。每当一个灵魂因为自己死去,他就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
每当一个灵魂因为自己死去,他就不配拥有自己本身。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之后,他就已经想过了,想好了。不像109一样游弋了一晚上,在走上楼梯之前还犹犹豫豫地。
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最重要的是…
“开灯。”
他先是驱赶了黑暗,光明随着他的声音来到了屋内,果然仿生人还没有走,就站在自己面前。再一次,他终于可以亲眼看着仿生人的脸了,看到自己珍爱的那双天蓝色的眸子之后,他竟然开始不满足了。为什么,在我面前掩饰自己?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过你的全部?
直到109在他面前虚张声势地晃了晃,他才移开目光向下看去,仿生人的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小刀,他们以其他身份见面的时候,每一次仿生人都带着这个东西,这种刮骨勾心的东西。
‘事到如今了,还做这副样子干什么。’
仿生人可以走,区区门锁而已,怎么困得住那个109。但他没有,还摆出这副敌视的样子误导自己。现在他不再忐忑于对方对自己的心了,仿生人还是像自己装着他那样,心里一直装着自己,直到现在了,还抛不开。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吉光只是向前走,走到寒刃面前的时候109也像是不得不向后退一样,后退了半步。吉光没有想跟他跳探戈的意思,直接捉住了仿生人的手腕用力让他的手向前,刀刃抵上内里的针织衣时,轻轻一碰,那处就被划开了,像被火熔断的薄金属,柔软的毛线呈扩散状从中间向外蔓延,散落破开一个洞。109像是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直接松开了抓着刀柄的手,锋利无比的小刀直落地面稳稳地插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捅出一个难以修复的深洞。
“为什么松开了?以前不是用得很好么。”吉光没有低头,只是用眼睛向下看着仿生人躲避自己视线的脸,自己的爱人他很愧疚,很混乱,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身处何况了,真是年轻,何等的脆弱。虽然109松开了手,他还是接着自己刚刚想做的行动轨迹,将他拉近自己,无论是刚刚拿着刀的手腕还是身体都紧贴在自己怀里。
他们就这样拥抱了漫长又短暂的几分钟,吉光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平静过,这就是拥抱真实的力量,掌握真相后的安稳、明了。只是他面对着时钟,就这样看着它,它静静地挂在中央,如何也让人忽视不了。就如同他被伤害的心,那处显眼的伤口,怎么也不能当做没看到,当做从来没有被刺伤过。
吉光叹了口气,摩挲着怀里人的腰安抚他,“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109从一动不动的僵硬状态中弹动了一下身体,他还是抬不起头,只是在吉光怀里沉默着。他要解释什么,他要表达什么?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分开,到了现在,他反而又生出了更加强烈的不舍了,比最开始更甚,强烈个百倍。仿生人非常反感这件终将发生的事的必要性,他对自己这种贪婪与贪恋感到唾弃,不想面对和必须面对,让他只想把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永远的。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待在你怀里。’他蜷缩在吉光胸前的手指抓了抓他的衣服,就只是这样怀着妄念沉默,因为他不能说出口。自己今后路上的凶险,自己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因为我爱他,就能够任性到拉他来和自己一起受难么?
不可以,109最大的心愿与努力方向,就是要让疾病、灾祸、苦难、死亡远离他的爱人,他的吉光。
能有多远就多远,很显然,就需要远离自己。
“一句话也没有是吗?好,那就不说了。”
吉光松开了他,想要错开身位向屋里走去。但是109死死抓住了人类破裂的衣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爱,握住开洞旁边完好的部位攥紧手心里,用力到指节发白,像是抓着最后的期望。仿生人想,这段关系的本质,从来都不是自己可怜吉光,而是他一直想要吉光长过一生的垂怜与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