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岛上看见任何鸟和昆虫,太安静了,这片废墟似乎充斥着秘密与鬼祟,却又让我摆脱不去心底升腾的熟悉感——仿佛我曾经属于这里——不,不对,我下意识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实际上,我觉得比起这座岛屿,旷阔的海洋更令我心安。
不远的小路渐渐被各种杂物阻碍,轮椅很难推动,弟弟思忖片刻,干脆将我抱起,继续往母亲笔记里用上非常大篇幅描述的地方前进。我依旧清楚地记得她写道:
“……祠堂不允许外人靠近,但我太好奇……我很抱歉,这晚月光很淡,摇摇欲坠……非常干净的雕像,黑鳞,但双腿并在一起,好像一条巨大的尾巴……我躲在供桌背后,听见好几个人争吵的声音,还有那个老人,他嘶哑又疯狂地叫嚷……天哪,天哪,天哪!他们打了他,太吓人了,他居然在笑,歇斯底里地笑……”
接下来的段落里,母亲隐晦地提到村里一些年轻人似乎强烈渴望抛弃这座岛,但坚守传统老人始终反对,表示他们注定要留在这里伺奉海神,否则就会大祸临头。年轻人自然不信,一来二去,竟然生出了砸烂祠堂再出逃的念头,结果被老人发现,起了冲突。当时我的母亲慌张地偷看,不清楚之后的发展,可她总感觉老人状况不好了,被陷入恐惧的年轻人抬出去时胡乱喘着粗气,从喉咙发出古怪的哼声。
等她镇定下来,想要悄悄离开祠堂,原本细密的雨忽然变得猛烈,好像无数把锋利的刀扎下来,毫不留情在岛上肆虐。她根本看不清外面的路,带来伞也支撑不住,只好再次回到雕像前。那几个年轻人没来得及彻底毁掉它,仅仅砸损了下半身,露出里面的石rou。祠堂两侧挂了大幅的布,起初我母亲以为是装饰,这会仔细打量,才发现是绘了图画的。但上面的内容非常诡异,前几幅是她从老人处听来的传说,最后一幅则好像被人为破坏过,线条模糊,只能很隐约地辨认——
正中央一团巨大的黑色应该是海神,它身下簇拥着波涛,面前跪着一群人。这些人被用不同颜色区分,一大部分是黑,剩下的是白,而最前方还躺着几个红色,由于痕迹漫开,看起来仿佛血淋淋的。这画面似乎是祭祀,又像惊惧的人们求海神庇佑,将他们从巨浪中救下。
我的母亲忽然想起了传说结尾,海神放过了献上最宝贵之物的人,把始终违抗它的变成了怪物。因此她在笔记中画出经过自己理解的景象:幸存的人给予活人作为祭品,得到了海神的宽恕,成为对方最忠诚的信徒。不过她无法判断这种祭祀方式是真实存在的抑或纯粹是编造,毕竟古时候许多地区都有着将同族人作为人牲供奉天地神明的传统,甚至有祭祀后分享死者的食人习惯。
当晚鲛岛被狂风巨浪袭击,我的母亲侥幸逃出生天,才根据记忆留下了这些笔记。后来她住院休养,被告知已经怀孕了,更是庆幸又后怕,对鲛岛也产生了某种抗拒情绪,所以发现我身体不太正常的时候,她根本没联想起当初的遭遇。
我一边思索着这些事情,一边望向隐匿在山中的破败建筑,雾气似乎变淡了些,断裂的梁柱、崩塌的砖墙以及腐臭纠葛的布料都清晰起来。弟弟嫌恶地绕过杂物,然后我看见祠堂靠后的位置,是雕像——它的头颅和躯干不见了,两只手臂一远一近埋在砖瓦里,还有半截尾巴模样的东西躺在那里——夏天风浪这么大,卷走了村庄的人和牲畜,摧毁了房屋,竟没有对它造成太大影响,真是奇怪。
弟弟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想后退,被我喊住了。与他不同,我觉得它比手里这尊小雕像漂亮得多,大部分皮肤被鳞片覆盖,本来是深黑,现在因青苔之类生长旺盛,变成了扭曲的无法形容的色彩。我在脑海勾勒它的模样,或许像鱼拖着长尾,但上半身是人类,简直成了神话里鲛人的形象。那海神,老板娘口中的“水怪”,又或者老人嗫嚅着吐露的传说最后的怪物,到底是什么生物?我不明白,又好像本该知道一切,正如随着日月更替一阵阵涌上来的chao水,我的血ye里流淌着海水一般的腥苦味。
“哥哥……哥哥,哥哥!”
弟弟的喊叫把我拉回现实,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指已经被雕像碎片割伤了,血珠慢慢渗出来。刚才我像是疯了,弟弟非常用力地收紧双手,弄得我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确实被我反常的表现吓坏了。我尝试整理思绪,但弟弟不愿意留在这里,强硬地带着我往山下走去,路上那些严重的霉菌与无处不在的雾气混杂在一起,令我感到一阵寒冷,向弟弟的胸口缩了缩。
那个渔民守在船边,当他发现我们的身影,露出了一个略显奇怪又意味深长的表情,随后他背过身,将那股情绪掩饰下去。船慢慢地离开,我感觉到海浪不断轻微摇晃,疲惫涌上心头。弟弟安抚地摩挲着我的脊背,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我一直闭着眼睛,挣扎着支起身子,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脖子。或许这座岛屿散发出一种比催眠更厉害的魔力,让我深陷幻觉,而置身在海上,我竟然想要带着他越过船栏径直撞入那片幽深的蓝,往深处去,往最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当我听到他低沉且嘶哑的安慰,这样的情绪几乎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