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长公主推到长案上时,驸马开始觉得事情有些失控了。
两旁的书册洒了一地,笔架上的宣笔滴溜溜滚了一圈,落在地上寻不见了。
“嗯……”黎穆本想再调侃几句公主这般毁书之举,可对上靖安的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真有点糟糕,他握着姑娘的肩膀轻轻将人压入怀中,仰颈时透过推开的窗棂看见外面倒悬的天空,心想。
他不该说那句话的,或者,至少不该是这样。
“大概是,方便殿下睹人思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长公主就微微变了脸色。。
这并不意外。因为邓皇之命,这几日他常待在书楼,自然发现了靖安的反常。
与以往相比,她明显焦躁许多,尤其是在这里。
——靖安是个挑剔的姑娘,时间,地点,气氛,缺一不可。她喜欢带着点懒散不经心的表情慢悠悠挑动人的情绪,像位经验丰富的猎人,不慌不忙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但上次在枕书阁时,黎穆不过如往常一般整理书目,靖安在旁边看了会儿,便毫无预兆地凑上来扯他的衣带。
……倒也不是说不可以,但这样的事实在发生得太频繁了些,靖安每次到来,都有各式各样的话本、每天翻新的玩具、以及越来越层出不穷的想法,像是要把空闲的每一刻都填满似的。
然而有时候,她却又忽然沉默,怔怔不发一言。
邓皇不放心女儿,他们还要在宫中暂住一段时日,总这样可不行,黎穆想,多思忧虑最伤神。
或许他们得开诚布公谈一谈,关于事情的症结所在,昔日宫中藏书阁的常客,周黎周公子。
前两天整理书册时,黎穆无意中见过旧书中留下的注释,笔走龙蛇飘逸不羁,其人亦可想见一斑。
于是,听见靖安提起之前的事,他自然顺势将话题引到周黎身上。
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
“对不起,我……”黎穆难得地感到词穷,几乎不敢低头去看怀中的姑娘。他当然知道靖安对她的表兄并无情愫,更何况,无论事情过去了多久,对靖安说她“思念”当初伤害过她的人,这句话实在荒唐又冒犯。
靖安面上的笑意早已尽数敛下,抬头睁着一双墨黑的眸盯着他,过了会儿,安静将头枕在黎穆胸前。
她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动怒,黎穆却轻松不起来,环着靖安的手臂不自觉用了点力,放轻了声音喊:“安国……”
“嗯。”靖安平静地应了。
黎穆越发坐立难安。
良久,他才听到靖安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幽幽道:“周黎快被放出来了。”
黎穆一怔。
靖安有意停顿了片刻,果然听见自家驸马悄悄屏住呼吸,一副比她还紧张的样子,靖安这才悠悠接上后半句:“到时候要是连个在牢里关了三年的废物都不如,平王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
饶是再不想提起那个名字,能看见黎敬熙这副纠结犹豫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算值了,靖安噗嗤一笑,郁郁的心情不自觉放松了些,“也不算意外。”
毕竟是舅舅的嫡子,杀是不能杀的,关又关不了一辈子,总归还是要放出来的。
这两年,不时朝臣重提旧事,话里话外为周黎求情,只不过身为受害者的公主还远在边境为国效力,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便被邓皇一律压下了。
可如今公主已经成婚,在许多人眼中,当初的事情早该揭过了:周家毕竟也是公主的外家,就因为公主一句话,把自己的亲表兄关了三年已是过分,难道还要计较下去?
关于周黎的议论声一直不绝,今晨,刑部尚书更是在小朝议上直接发难,言辞间话锋直指靖安长公主。
“……靖国公多年征戎,守土拓疆,而今其孙陷狱中已逾三载,饱遭血脉分离之苦,而数欲陈情不得……实乃仗煊赫之事而背人lun之情,非天下所范也,望殿下慎思之。”
这话说得太有针对性。满殿的目光都不自觉望向侧前方,那是靖安长公主所站的地方。
长公主放下手中的折子,镇定转身与满殿文武对视,语气波澜不惊:“……说我?”
邓皇虽然允许她在诸臣议事时进殿,但靖安毕竟没有系统接触过政事,除了第一天的出其不意,后来便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些帮邓皇递一递奏折笔墨、整理御案归总奏章的活,顺便围观议事的大人们推诿掐架磨嘴皮子。
刑部尚书冷着一张脸:“长公主何必明知故问,大理寺在押周黎已逾三载。”
但身为殿中唯一一名女子,这位年纪不大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如刑部尚书想象一般怫然作色,或是与上首的陛下委屈哭闹,她静静地观察了说话者片刻,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不知可否请教范大人几句话?”
刑部尚书振袖拱手,客气地维持了面上的尊敬:“殿下请讲。”
“既然范大人特意提起,想必刑部已审阅过案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