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没细想过将李崔巍留在山上之后,第二天怎么办。
她想劝他去投军,或是遁入山中修道,可她刚要开口,就想起在柴房时,李崔巍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劝她离开:我的命,你救不了。
她跟着他进山,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传奇故事若是要往下演,需要郎有情而妾有意,而李崔巍却在她刚包扎好就慌忙起身,坐得离她老远,一幅担心被非礼的样子。
她心里难过,蹲在那儿往河里扔石子。此时一轮明月从浓雾中升起,照彻周际。眼角瞟见他在河边打坐,身姿芝兰玉树,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确实是一番好风景,又暗暗给自己打气:美人在侧,不能浪费。
于是她十分刻意地咳了两声,主动开始和他寒暄:那个今夜月亮甚圆。
李崔巍:
阿容:这样挨到天明,怪无聊的。不然我给李家郎君唱支曲吧。
她清清嗓子,就自顾自开始唱。这支曲子是她小时候从王将军那里听来的,那时她练剑没耐心,他就哄她,说若是今日练剑有成,就教她唱支曲。
王将军是陇西人,又在兵营里滚刀子长大,平日连念诗都嫌饶舌,唱起那只曲时却极认真,起调转调哀婉悠扬,她那时尚不能理解词句含义,只觉得动听。
他唱,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头回听时,阿容觉得曲调熟悉,于是告诉王将军,她小时候听过。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此时想起远在吐蕃生死未卜的王将军,她心中更加难过,认真把曲子唱完,只听见林中蝉鸣阵阵,李崔巍坐在岸边一动不动,像未曾听见一般。阿容简直尴尬得要跳入溪水游下山,却听见李崔巍开口说:从前我阿耶也常唱曲给我听。
他顿了顿,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自言自语般继续说:我阿娘从前在长安是歌伎。阿耶十八岁秋闱中榜游北曲,碰见了阿娘,替她赎了身,一同回乡成亲。刚生下我,阿娘便过世了,之后宅中接连失窃又失火,族人便笃定阿娘是妖异不祥之人,而我是妖孽所生。那时幸有阿耶力争,才将我保下。
阿耶常说,阿娘不是妖怪,是神仙。是他负了阿娘,让她落在红尘里,受了不该受的苦。
李崔巍抬头看着月亮,眼里无悲无喜。阿耶尚在时,常在月出之际,带我去庭中赏月奏曲。他说长安的月色比会稽的更美,春来曲江池上有桃花有美人,可举酒赋诗,可纵马长街,若是诗写得好,便可在酒家以诗抵酒,一醉数日。
阿耶便是某日对酒酣高楼,听到楼头有曲声美如仙乐,抬眼望见我阿娘。
她听得认真,李崔巍却戛然而止,转头看她。四目相对,她望见他眼底有光芒闪烁。
九岁上,我阿耶也过世了。从那之后,不知为何,院中桃树便悉数枯死。
她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换个话题:我听家翁说,长安有大雁塔,若是秋闱中榜,士子便可雁塔题名。日后李公子去长安,定可在雁塔上找到尊父笔迹。
李崔巍低头笑了,说,若是她愿听,他也会唱一支曲子。她点头如啄米,李崔巍便低声唱起来,却是用越州方言,吐字绵软温柔,却字字重如千钧。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李崔巍唱完回头看她,却发现她已经抱着膝盖睡着,手上的草药汁粘在脸上都不知道。摇摇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好让她靠在身上。
次日阿容是被太阳晒醒的,睁开眼发觉自己靠着李崔巍的肩膀,忙不迭地撑着手站起,却忘了自己崴了脚,一个没站稳又倒在李崔巍怀里。正在面红耳赤,听得身后有老者咳嗽声,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阿翁?
她阿翁,活过三朝年逾九十天下知名的医学宗师,什么阵仗没见过,此时却有点心堵。站在溪对面拍了拍胸口稳定情绪,才招招手叫他俩过来。李家郎君,今晨李宅有一女侍去县衙报官,说主母毒杀长孙李崔巍,且曾坑杀府中多名婢女。如今李宅已被官兵围住,正在后院中翻检尸首。吾特来告知小郎君,回宅中指认凶迹。
阿容一高兴,趟着齐膝深的溪水连滚带爬地朝阿翁跑过去,抱着他不撒手。
李崔巍跪谢孙夫子,孙夫子抬手将他扶起,又建议道:这几日李郎宅中已不宜住人,如若不嫌弃寒舍简陋,我便让阿容收拾出一件上屋,供李郎暂住省得阿容日日跑去李宅探望,李郎也好安心读书。
他这番直截了当的Cao作显然惊呆了阿容与李崔巍,俩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孙夫子反问道:汝可愿意? 阿容连忙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李崔巍,他只好客客气气地承了情,细想却总觉得像是被孙夫子摆了一道,日后怕不是要变入赘孙婿,想到这一层,羞得红了耳根。
那之后,李崔巍便住在药铺内两进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