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陈大人不如带我去瞧瞧这御作司的织机。宫中表笺上说,御作司有织机二百三十七架,一齐开动,不知是个如何震撼的场面。苏鸾瞧了眼陈金翰捧上来的茶杯,连盖子都未揭,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派头。
陈金翰听得这话,便知道,这位宫里派来的小娘子,是糊弄不得的,他的目光落在下首坐着的谢寰与齐言两人,显然这两个都不是内侍。
大人想看,自然可以。只是,这织机乃是机要之物,不知这两位...
这两位出自东宫弘文馆。苏鸾微微一笑,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军国机要大事,想来,与我一同去瞧瞧织机,应当于两位先生算不上什么大事。
陈金翰在前头带路,一路往着御作司的内院走去,这会倒是又来了几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正是内侍局派驻在此处的总管。
前头便是织房了。陈金翰指着眼前的一大片低矮建筑,说来也巧,这会子正是江南农忙之时,御作司里的女工大多回了家中养蚕,倒是没有几个在这做工。
也就是说,现下大半的织机都停了。苏鸾微微一笑,却是与谢寰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可真是不巧。不过,既然来了,便是没有在工作,也带我瞧瞧。不瞒您说,我还从未见过人织布,也未曾见过织机,很是好奇呢。
说完,苏鸾又是微微一笑,倒是叫陈金翰心中轻快了些许,只觉着这会的苏鸾才像是个十五六岁的长于内廷的姑娘,方才的那股子威压想来不过是她性子使然。他素来是与贵人打交道的,这位尚仪他也不会不知,世家出身,受了十年磋磨,如今有东宫捧着,身居高位,自然是要跋扈些的,甚至是为了张扬自己的出身,也要故意的跋扈些。这样想来,倒也很有些道理。
进了那织房,却是好大的一间房,二百余架织机,每六个一行的摆着,倒是派头十足,与苏鸾所想的皇家第一织造总局出入不大。
陈大人这御作司,果然是好大的排场。齐言素来是长袖善舞,接了谢寰的眼神暗示,便笑呵呵地开口,以往在宫中,只知道御作司每年产出来的丝绸,皆是大内贡品,品质上乘,今日一见,才知道,我等瞧的还是狭隘。
谁人不爱听好话,陈金翰亦是一笑,道:哪里哪里,江南去年遭了水灾,桑麻产量照比寻常少了三成,御作司所用的生丝又是极赖原料的,故而去年也不过是将将产了千余匹丝绢,供给了京里罢了。
苏鸾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眼前的织机上。这架织机瞧着很新,亦是完好。只是,她的手指轻轻一碰,却是捻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苏鸾不动声色,转去看谢寰,却见他也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不知,这种桑到产丝,要多少时日。苏鸾问着陈金翰,说完还自嘲一笑,道,我素来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还请陈大人多多担待。
这话一说,陈金翰不疑有他,像她这样子自小便生活在宫里的人,不知道这些实在是正常,故而她即便是声势浩大地来这瞧,想来也是瞧不出什么门道的。
种桑需两月,而后养蚕要一月有余,纺织生丝则是要看织女的手艺。快的人,一日便可纺三五尺,御作司聘用织女时,门槛便是一日三尺生丝。咱们往宫里送的织锦,最下等的一匹也要五十尺生丝,若是给陛下做龙袍的,一匹需要近一百三十尺生丝。
若是咱们随商船贩卖到大秦的呢?
卖给大秦,最贵的丝绸,乃是一匹三十尺的,不过销路最好的那一种,是一匹十尺的。
一匹十尺生丝。齐言哦了一声,很有些疑惑的模样,这样的丝绸,也非平民百姓买的起的吧。
这是自然。陈金翰点了点头,大秦人哪里买得起这个,倒是生丝混着麻棉的织布,销路紧俏,供不应求。
既然来了,便不能不瞧瞧账簿。转了一圈后,苏鸾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陈大人这御作司想来事务繁多,我便也不再叨扰。如此,我也带了些人手,便自个将这御作司五年的账簿拿到驿馆去。我呢,也将在姑苏停留几日,等着与东宫的御船汇合。这几日,若是账簿有什么问题,我便再找陈大人就是了。
说完不等陈金翰反应,齐言便带着那便装的十个护卫上了前,笑呵呵地对陈金翰道:劳烦陈大人给带个路吧。
马车上,苏鸾与谢寰的神色,皆不轻松。饶是苏鸾不知道更多的内情,但并不妨碍她算清楚这笔小小的帐。
朝廷每年销往大秦的布匹丝绸约么十五万匹,全部由江南的三个织造司出产,同时御作司还要供给宫中每年约一万匹丝绸的产量,如果按照方才陈金翰所说,去年御作司的产量将将够供给京中,那么去年销往大秦的丝绸的缺口又是如何补上的?
同时,若是出产生丝需要近四个月的时间,那么这一季到底需要江南种植多少桑树,才能保证江南的皇家织造司与民间商人有足够的原料以供生产?
谢寰想的,比苏鸾,更为长远。
如此,江南还有多少农田?谢寰叹了口气,像是在问苏鸾,又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