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高,是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偏爱流连的地方。
当然,迎香院能接待的达官贵人仅是相对平民百姓而言,皇亲国戚不敢也不屑来这种地方冒抛头露面丢人现眼的险。
如果鸨母知道今儿混在客人里的贵人来历,怕是要大呼蓬荜生辉,举全院之力接待。
而此时这位贵人——年纪轻轻的晋王殿下,正身体僵硬地坐在前厅一角,被两位妙龄少女一口一个“公子”叫着,边收银子边奉茶添水,锤肩按腿。
然而在沙场与男人们不拘小节久了,卢谨并未享受到所谓红袖添香的美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不禁后悔起与人打这无聊的赌来。武帝即位正值壮年,胆识过人、锐意激进,胞弟还未及冠便封为亲王,使其领兵。晋王少年意气,治下严厉归严厉,却也没有架子,热衷于和下属打成一片。但士兵里上不得台面的说笑也不可能污了皇室贵族的耳。只是挤眉弄眼的次数多了,卢谨不禁好奇是什么让这些人茶余饭后牵肠挂肚。
了解到不过是“女人”,卢谨皱眉撇嘴评价道:“无聊。”
“小王爷,话可别说太早。你这是还没开过荤吧?”
“开荤?”
“那时候,你就知道啥是,那词咋说来着,把啥玩意热成温的?”
“那叫温柔乡,英雄冢!”
“小王爷,打个赌不?保准你去了日思夜想,再也不愿回来吃沙!”
……
卢谨哼了一声,什么温柔乡,不就是一群低眉耷眼柔柔弱弱的人偶?能与她们做什么“销魂事”,让那伙大头兵念念不忘的?
喝尽一杯茶,看过一场舞,卢谨无趣至极,扔下几块银子便待起身。
“哎,公子去哪?”
“怎么,有事?”
眼前清秀女子柔声道:“您还没点奴家……要做什么呢。”
卢谨疑道:“你们还能作甚?我可懒得听曲儿了。”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吃吃笑起来。
卢谨只见这姑娘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不耐与她们废话,又从手心漏下些碎银,径直往外走。
尚未至深夜,又恰赶上晴日满月,月光流泻在院中似一汪清水,水中映着幽幽竹柏。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卢谨念着,“却尽是些无所事事的,不知整夜做什么勾当。”
屋内笑语盈盈,外间除了行色匆匆的客人,只余风摇叶声伴着蝉鸣。卢谨随墙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后院。
后院更是静谧,不大空间里柴房与马厩并排列着,墙根有一团黑影——好像是个活物?
黑影背对着卢谨。他几步上前,看清原是个小孩,借着月光在写写画画,一条草草绑起的长马尾随着动作左右晃。
卢谨没想到这儿除了女人竟还有其他玩意儿,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仗着武功傍身,走路悄无声息,缓缓靠近这小东西。
“喂!”
“谁?!”
不出所料,小东西吓得跳起来,不忘迅速把纸对折藏起。
虽然从眼前一晃而过,卢谨也知道那些紧凑的墨迹是一堆小字。
“你是谁?”黑团蹲在地上时像个小孩,站起来身形明显是与卢谨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只是过于瘦弱,是个纤细伶仃的样子。
他将头发尽数轧起,露出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
“你识字?”卢谨脱口而出。
少年睨他一眼:“怎么,公子觉得小人不配识字?”
“不是,我是说……”卢谨差点咬了舌头,支吾几声摸摸鼻子道:“抱歉。我姓卢,单名一个谨字。”
少年对认识卢谨意兴阑珊,将手中纸片团成一团扔到墙角,道,“我还有事,公子自便。”
卢谨捡起来抹平,见上面写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蝇头小楷,称得上清丽秀气。
还真是字如其人。
卢谨有些恍神,又好像猛然想起什么,忙抬头冲少年的背影喊道:“你不要了?”
少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那你叫什么?!”卢谨又喊道。
“上面写着。”
卢谨急急忙忙去找,左下角果然有三个字,“童见岚”。
而他再抬头时,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留卢谨一人愣在晚春暖风里。
他倏尔回过神,鬼使神差一般,将那皱巴巴的纸仔细折好收进怀里,翻过墙打道回府。
任谁能想到,见惯了世家闺秀高门贵女,也见过了勾栏香风尘色,年轻气盛的王爷最终念念不忘的,竟是个不知名的青楼杂役。
天光云影,雾霭冥冥,山色有无中。
是个好名字。卢谨想。
番外·苦昼长(下)
下
前几年才打了胜仗,如今边境安稳,正是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