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在佛殿之后,被一道白墙隔开。穿过月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青翠竹林,之后是一排白墙青瓦的小屋。格局不大,却都清幽别致。没有了恼人的檀香,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蔷薇香。
正奇怪着,从林子后面跑过来个翩翩身影。穿着玫紫的宫裙,花香袭人,外罩一件波光粼粼的雀金裘,梳了个活泼的百合髻,鬓边别了一支喜鹊登枝的簪字,喜鹊的眼睛是一颗红宝石,枝头下垂着一绺东珠,个个大小相当,圆润光泽。稚气未脱的小脸儿擦了粉,眉描得细细的,唇上擦了胭脂。是个出挑的小美人儿。
梁鸢怔住了,大抵是做贼心虚,平日里多大风浪都不眨眼的人儿,这时老脸一红,十分得不知所措。
伴着两个小宫女儿,那小美人走过来,细细打量着她的模样:我是长乐长帝姬,当今天子的亲妹妹。你知道么?
见过长帝姬。她微微欠身,把裙摆往后拢了拢。
燕慈凑近她,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小狗儿似的嗅了嗅,又皱起眉,啊呀,我就说我最不喜欢这种地方了。这檀香儿熏得我想吐!本来我还想请你去好地方吃茶看花,算了,你还先洗一洗,换身衣裳吧。如今年节将至,你这身衣裳可不能穿去宫里头,晦气。
一旁的小宫女越听脸色越尴尬,偷偷拿胳膊撞了撞她。
长帝姬这才意识到失言,咳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就是斯人已逝,鸢姐姐你不要太为已经故去的人和事伤心伤神。我也是为你好。
没关系。梁鸢无心纠缠,是我不好,一身香火扰了殿下兴致。我先去换衣裳了。
燕慈挥挥手:铃儿,你去给鸢姐姐准备热汤。你快着些,我在隔壁禅房等你。说着就蹦蹦跳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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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数百年的皇城,气数犹存。又是年关将至,街市上热闹极了。
长帝姬身体弱,坐在马车里也披了一条狐裘围领,脸却还被窗口灌来的风吹得红彤彤。
不过这不妨碍她的好心情,一手捧着手炉,一手往外指:这间是茶馆;那间是酒楼;那条街拐过去叫洒金巷,里头都是些铺子,里面的东西嘛我觉得不怎么样;对了对了,还有那里,就是挂着粉灯笼的窄巷,那里是是那种地方。
梁鸢一直没认真听,胡乱问了句:什么地方?
就是诶呀,我说不出口。燕慈选择换个话题,今天阿兄还是看着你的面子,许我出来玩一天。一会儿呢,咱们先去青云阁吃茶,然后去梨园听小曲儿,再买两盒五福斋的点心。晚上再住回青云阁,明个儿再一起用了朝食唔,就去西街新开的那家甜水铺子吧,听说那里的酒酿小圆子可好吃了!之后咱们再一起回宫。
这下梁鸢听懂了,这小丫头哪里是来探望自己,只是打着过来安慰的名声想要出宫玩罢了。
她们有一样的身份,此时一同坐在的马车上,可却有着天壤之别。燕慈含着金汤匙长大,父母和善,兄长疼爱,将她养得娇蛮又鲜艳,是这座皇城中最娇贵的花,。可她呢?她是一个昏君一夜风流生下来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孽种,是枝头残败的枯叶,在萧瑟的北风中摇摇欲坠。
梁鸢从前不曾感怀过出身,可是一旦有颗熠熠的明珠照到了她身边,她便觉得自己像下水道里的鱼眼珠子:腥臭、下贱、浑身散发着污浊的气息她不能自己地妒忌着她。
殿下恕罪。梁鸢冷冷地,臣女没有陪您赏玩的心情。
燕慈摆摆小手,大度道:没关系,我不会怪罪你。只要你跟着我就行了。说话间马车停了,她就一把拉住她,到了到了!走吧!
左右现在是寄人篱下,总要给主人几分薄面。梁鸢还是和她一道在茶楼的雅阁中坐下了。
面前架着红泥小火炉,壶里的水滚得滚烫,淡淡的茶香从鼎沸的雾气中飘散出来。长帝姬柔荑纤纤,为二人各倒了一杯香茗,道:这是我从宫里头带出来的金瓜贡,香气四溢,但茶汤没有那股子茶涩味儿。你尝尝看。
梁鸢淡淡呷了一口,面无表情道:好茶。
燕慈看出她的冷漠和敷衍,瘪瘪嘴道:我前几年见过你的几位姐姐,她们和你一点都不一样。各个都是光鲜亮丽的美人儿,待我也好,还送我楚地带来的祈福娃娃,还有一把牛角梳。你好奇怪,一点儿都不像王姬。
殿下说笑了。我当然不是王姬而是亡国孤女。
好吧,你有理。长帝姬讨了个没趣儿,便不理她了。自己吃了半杯茶,忽然拍了拍手,屏风外立刻有两个女侍应了声。她道,去。把鸢姐姐的那个影卫叫过来。
燕慈托着腮,盯着面前的陌生男子左看右看嘛,个子挺高,穿着一身窄袖挺阔的劲装,宽肩窄腰,身材也不错。可是这张脸虽然戴了半张面具,可还是能看到面具下狰狞可怖的伤痕。听说楚宫的火烧了好些天,最后还是下雨才渐渐浇熄的。果然从那样无间地狱出来的,也只能是修罗恶鬼了。
她看着看着,忽然一扬手,就把杯中的半杯茶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