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夤夜时分,楚王姬才醉醺醺地从赵国公子的宅邸中出来。
她似乎醉得厉害,所以总是罩在眉间的那股愁云似乎消散了。宫人们一拥而上,为她卸妆梳洗,换上质地柔软的寝衣,熄灭了屋子里的灯,蹑手蹑脚地退下了。当屋子重归寂静,原本烂醉如泥的人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朝后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轻松地借着月色摸到了另一处居所的窗下,轻叩了两下。
屋子里还亮着光,所以只片刻,窗就被推开了。
她从窗子缝儿里挤进来,因为醉得厉害,所以腿够不上劲,半个身子卡在窗上,还嘿嘿傻笑。
霍星流无奈,伸手把她抱了进来:哪有姑娘家半夜爬窗的。
她的呼吸带着温热的酒气,作势在他怀里蹬了两下腿:那我走咯~结果发现分毫不动,就又消停了。
之后勾住了他的脖颈,把脸顺势埋进去,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然后舔了一下,才慢慢的说道:我想过了,如今燕室式微,何必伏低做小求他垂怜?我要再添一把火,把这里烧干净。
他感觉到她依赖,也没想着把人放开,便与她一并躺了回去。窗边的烛台上有一只红烛,已经烧得只剩一小截了,蜡泪积了厚厚一层。熟稔地抚着她的发,你说。
燕国早没能力为大楚复国,何况大楚本就不是封地,他有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拒绝我。与其一直等,然后任由他不动声色的把我当做烂摊子推给赵公子,好一举两得。
她把他的胸膛画着版图,指尖轻轻地往上戳着,
所以,这些日子我会和赵公子假装情投意合放心,他想尚长帝姬,可燕靖不肯,不许他们见面,我们是互相利用。五日后,我会与他同登朝云台,参加那场祭礼。届时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请天子主持公道,求他让秦人归还一部分楚地。不许需要很多,一座城一个镇,或者一条街,都可以。秦国曾是天子封地,王位亦是燕帝亲封,所以只要他开口,一定办得到。
秦人攻打大楚是不仁,可燕帝若利用天子之威慷他人之慨,则是不允。只要他开口应下,赵公子便会替我宣扬出去。只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位皇帝的所作所为,燕室就会成为一个笑话。只是
霍星流深知不论预想得多么美好,现实不会简单,燕靖并非昏君,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如愿。
我知道。或许会死。
你你怎么老是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梁鸢也不高兴了,从他怀里挣脱了,跑去床尾坐着,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我不像你,我什么都没有。
她醉了,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起来: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又一场赌局,每一次的孤注一掷,都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坐以待毙。
不可以。霍星流觉得她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过去一把拉住她,当初说好了我陪你来,你要分一杯羹给我,你和赵九的交易固然对天下有利,却对我毫无意义,我不同意。你绝不许擅作主张,不许你
他靠近了,才发现她在流泪。
西洲的酒真烈啊。梁鸢慌乱一抹脸,跌跌撞撞起来要走,我知道你会不同意,但是你别忘了,现在我是主,你是仆。这屋子里外有燕人的眼线,我还让赵公子派了人时刻监视,以免突生变故。除非你将我一剑杀了,不然我一定会去。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你明知道我带你来,不是因为真的指望你能有什么建设,而是我真心喜欢你。他一顿,十分艰难地开口,这难道还不算我输吗?
她到底动容了,摇了摇头,但认真的说:还不算。但是倘若事成,你愿意随我去封地吗?横竖顾野眼里容不下你,倒不如与我重新开始。英雄不问出身,不论是草莽还是王侯,只要一抬头,她看见他避开了自己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可笑,当我没说。
她扒着窗子,花了好一会儿才跨过去,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
前夜下雪了。
汤沐邑从红墙碧瓦变成了白茫茫的新新世界。梁鸢拖着宿醉之后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一推窗就被雪光刺痛了眼。但是很快,内心巨大的喜悦就将这点不足为提的小挫折掩盖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的雪。
王姬兴致很高,唤人来梳妆。破天荒穿了一身茉莉色的袄裙,梳了个光鲜的发髻,戴上了一支铃兰花式样的步摇,垂着珍珠流苏。宫人又拿了一堆铃兰耳铛要为她戴,却发现怎么也穿不进去,原来愈合了。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说不不要紧,这里不必你们了。去替我请赵公子,就说我邀他赏雪。
昨个儿喝了个酩酊大醉才回,今日又要雪地同游。不过也能理解,一个姑娘,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历经千难万险才寻到了天子庇佑,如今安定下来,又有个如玉似的郎君出现,恰到好处得慰藉了她,换做谁也要心动的。宫人们虽然身负使命,却也多少怜惜这位亡国王姬的身世,听她这么说,两两一望,便都笑着应下了。
铜镜后是一扇窗,没有开,只能看见院子里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