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尸体的刺鼻臭味顺着风从动力车厢飘了过来。拉塞尔让开了身体,跟着从后面挤过来的一个强壮的男人走过除菌室,把猪鼻子呼吸面具摘下来还给列车员。这样的自己完全无法抵达抚育中心,他气喘吁吁地想。“列昂尼德”扫视着车站门口,之后跨过台阶,用几枚硬币从一个小男孩手里租了一匹认路的灰马,坐在它背上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车站。车站外只有一条提供给机动车的窄路,蹄铁踢踢踏踏地在硬路上发出声响,马儿没踮几步就借着躲避货车跳进路边的草丛,熟门熟路地沿着大道迈开脚跑了出去。
轻柔的风带着海水的腥气从树梢拂过,把枝桠萌发的清甜吹到了拉塞尔脸上。鸟儿被蹄声惊起,拍着翅膀飞进了树丛。男人尽力抱稳了公文包,轻易就在奔跑间看到了道路尽头架设的关卡、马克沁机枪和榴弹炮,拉塞尔皱起眉头,自己从没在梦里看过这么远的距离……虽然现在和虫族的视野相近。“列昂尼德”很快就到了密布着远程武器的门口,向看守的老兵递上了自己的证件——很明显对方蓄着的“胡须”已经褪成花白的颜色,皮肤也因为长期日晒皱褶得很厉害,拉塞尔想,和他在登陆z30之前学到的帝国人类极为相似,这些看起来年老的人有时并不好招呼,往往能用丰富的经验来弥补体力的短板,更何况他还穿着一件看起来完整的,可以正常工作的装甲外骨骼。
无论是“列昂尼德”还是拉塞尔,都难以接受伊恩变成试验小白鼠的现实。她将不再是一个战士,将失去再次飞上蓝天的机会,甚至更进一步地失去行动的自由——很明显伊恩将会从负责生产和警备的民兵队转到行动受限的抚育中心。她大概率会死于分娩而不是战斗——漫长的产程比致命武器更加痛苦,而她不得不主动选择这条道路。又或许这些在伊恩进入要塞时就已经决定的命运,每一个人都必须为生存付出代价,“列昂尼德”伤感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伸手敲响了伊恩宿舍的门。
“茉莉”绕开地上的马粪,给拉塞尔留了个可以下脚的地方。他从马背上滑了下来,等两条打着罗圈的腿可以正常迈步了,才扯平了衣摆跨过围栏,又通过了层层检查进入抚育中心。大部分的妇女和儿童都留在这里生活,而他的殿下——拉塞尔抿紧了嘴唇,克制着这具身体涌起情感——他的手提包里装着伊恩的入选报告:因为体检结果显示她的子宫已经恢复到可以孕育的底限,而像原子钟一样规律而频繁经期节拍表示她非常适合作为“重启伊甸园计划”的母体提供者。更加重要的原因是鉴于人口数量锐减造成的压力,研究所决定介入基因演化的突变过程,他们需要更多的幼儿,而鲍里斯就是第一个会参与伊恩结合实验的男人。
“你好啊茉莉!”守着关卡的老头把证件塞进机器验证身份,并不理会坐在马背上的军官,而是弯腰从脚边拔起一些杂草塞进这匹老马嘴里后才直起腰眯着眼去看终端上提示的内容。
“进去吧。”老头也不喊拉塞尔的名字,随意地把代表身份的卡片扔到他怀里。“又一个……畜生……”他小声嘟哝着按下口袋里的遥控打开身后沉重的闸门。拉塞尔抱着公文包被马驮进一片田野,目光越过田野的尽头桅杆纵立的海岸线,搜寻着他渴望找到的身影。然而田野里只有一台忙于耕种的农业机械和几名劳作的妇女,并没有他熟悉的,扎着蓝色头巾的身影。
驮着他的灰马似乎比他更急于快些回到马厩,放开四蹄在土路上飞快地奔跑。起伏的后背撞击着胯下,让拉塞尔疼得咧开嘴,不得不前倾着撅起屁股逃避。好在虫族天生的运动意识让他很快掌握了形势——这具身体太弱了,拉塞尔想,汗水在透过领子的气流里变得冰凉,没一会他就和马一起气喘吁吁,但他至少坚持到跑进马厩。
车厢里的乘客神情麻木,在颠簸的轨道上相互拥挤摇晃着,丝毫不在意肮脏的防弹玻璃上又飞溅上什么颜色的血液。拉塞尔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线的运兵舱,摇晃的座位和涌上的疲惫让他作呕,但意志和和自律勉强他保持着军官的形象。等待是难熬的,当列车驶过长长的净化车间,广播里传来列车长的播音时,拉塞尔忍耐着浑身的酸痛提前站起身走到了车门前。
拉塞尔干净的手背自言自语。“耶尼塞湾也不是真正的伊甸园……”
每一位育龄妇女都有单独的小房间,愿意养育孤儿的妇女甚至可以拥有一个隔间。即使不能生育,你情我愿的情爱也可以给濒临崩溃的士兵们少许安慰,而实际上女人们既承担了军妓的角色,又要辛苦地劳作换取一片小小的安身之地。这些格子一样的房间里甚至奢侈地砌了一个小灶台,还有一个狭窄的浴室,可以限时使用铸造厂排出的冷却水清洁身体。伊恩的房门虚掩着,拉塞尔看到了敞开门缝,手指在门上迟疑了一秒,他放下手提包,从怀里掏出手枪轻轻推开门。锈蚀的合页发出嘎吱吱的响声,一眼就看透的房间里挂着晾晒的内衣,它们被窗外的风吹得晃来晃去,在稀薄的阳光里透出温柔的暖白色。伊恩不在这里,拉塞尔有点失望,他放下枪垂下肩膀,打算转过身去拿公文包,一根冰凉的金属抵住了他的后颈,阻止了他的所有行动。